氣氛陷入了一時的冷凝,楊哲明沉默,自覺話說得有些傷人。
安寧捂著臉,只覺得周身寒冷侵入了骨髓和血脈,內心仿佛被人揭開了一個巨大的傷疤,鮮血直流:“我不該來求你……”
那個念頭,不止一次地冒出來,又一次次被她漠視一般壓下,仿佛她裝作看不見就行,最后終于被楊哲明說了出來——是她害死了喬陌白。
不是北戎,也不是那些奉行天命的人,是她楊璽,親手將陌白送入死地。
她如此恨著他們,也從內心里厭惡著這樣的自己。
——如果她沒有舉辦春秋宴,也沒有大肆宴請各地的豪族,北戎完全沒有機會進宮。
他們只是給北戎遞了一把刀,而她卻給了北戎一個機會——一個可以殺死太子的機會,從而害死了喬陌白。
她與那些奪走喬陌白性命的人,沒有太大的區別,所以她迫切地想要復仇,想要發泄,似乎這樣她身上的罪孽就少了幾分。
馬車慢慢停了下來,安寧哭累了,臉上的妝容一塊濃一塊淺,已經一片模糊,楊哲明低低嘆了一口氣,拿起另一帕,抬起安寧的頭,替她擦臉:“我替你找喬旭。”
算是道歉了。
安寧一哭就壓根止不住,卻是心下一松,抬起臉淚眼模糊:“當真?”她聽到楊哲明長長嘆息了一聲,對車外的黑鷹吩咐道:“立刻通知我們在晉中的人馬,拿著喬旭的畫像去找人,尤其是北郊那批人,告訴他們,把人交出來,我不會動他們。”
楊哲明向來是個喜歡掌控一切的人,來到晉中后,天高皇帝遠,他立馬著手建立屬于他自己的勢力。他有錢,也有權,更有計謀,很快收服了地方一些地頭蛇和黑幫勢力為他所用,掌握了黑白兩邊很多的情報。其余不能用的,他要么打壓,要么合作,許多北郊的野幫對他十分忌憚,更加不敢冒犯他,對他的要求幾乎有求必應。
楊哲明也就對他們那些坑蒙拐騙、買人賣人之事睜一只眼閉一只眼,野獸吃肉久了,讓他們吃素太難,只要不打擾到他的計劃,他懶得多管閑事。
夜風吹了進來,帶著一股燒焦的味道。安寧漸漸清醒——她還有很重要的事情要做,她還要找到喬旭,她還要讓楊哲明幫她對付北戎,怎么能因為一點情緒就在這里大哭。
她平日,也不是這般輕易動情緒的人。
楊哲明突然撩開車簾,看著天邊沖天的火光,聲音冷澀,十分意外:“你們派人燒了馬市?”
安寧點了點頭,聲音還有些沙啞:“喬旭的馬在馬市被發現,祖父為了殺雞儆猴,就讓人燒了。”
楊哲明心中嘆息,可惜那片馬場上好的草坪。他語氣漠然:“你們一來就打亂了我的計劃,我要先去辦一件事。”
什么計劃?辦什么事?安寧沒來得及發問,楊哲明就吩咐黑鷹掉頭去百雀樓。
安寧立馬抓住他的手臂:“先去救喬旭。”她表情嚴肅,十分認真,仿佛他不答應她誓不罷休。楊哲明低頭看著她:“我辦完事就去救他。”
安寧搖了搖頭:“先救喬旭。”她望著他:“子明,算我求你。”
楊哲明默然望著她,最后道:“楊璽,你欠我這一次。”安寧微微一縮,最后點了點頭:“我欠你這一次。”
楊哲明轉過頭,對黑鷹說道:“我們去北郊,讓那些人準備好。”
準備什么?
楊哲明斜靠回軟枕,閉目養神,不再搭理楊璽。
北郊,是晉中各種亡命之徒魚龍混雜之地,雖是郊野,卻商鋪林立,黑市橫行,住在此處的人大多背負數條命案,這里沖突眾多,兩人不合就可動手,一天死個把人很是正常,往野地一拖就地埋了,壓根不知道是誰殺的。官府對此地束手無策,反正是黑吃黑,只好當作沒看見。
楊哲明的馬車在北郊處停下,楊哲明對安寧說道:“你待在車里不要下來。”他披著裘衣下了馬車,黑鷹站在他身側,揮了揮手。
原本身后跟著的黑衣人上前一步,擋在楊哲明之前。安寧透過車簾,看到不斷有人執著火把靠近,那些人面目猙獰,個個兇神惡煞,手里握著各種武器,十分可怖,一下子聚集了數百之眾。
楊哲明姿態閑適,看著越來越多的人靠近毫無懼意,那些惡徒們看著楊哲明,卻沒人敢上前一步,也沒人開口詢問。安寧覺得手心都要出汗了。
那些人,手上都染滿了鮮血,楊哲明面對他們卻如此輕松。
楊哲明因受了些郊野的寒意,低聲咳嗽了幾下,然后他輕聲道:“今天,我是來找一個人。”那些惡徒們紛紛對視了一眼,楊哲明聲音雖然很輕,卻清晰地傳到所有人耳側。
“一個少年,十歲左右,于今天晌午左右進入晉中城,騎著一匹馬,背上負弓,一個時辰后被人綁走,馬賣到了西郊馬市。”
楊哲明繼續道:“西郊馬市被人燒了,我可以告訴各位,不是我干的。但如果你們不把人交出來,那些人會到這里來,把你們趕盡殺絕。”
人群中開始出現騷動。
楊哲明淡淡道:“要么,你們交出這個人,要么,你們交出干了這件事的那些人,兩個選擇,你們選一個。”
一個大漢左右看了看,抱拳上前:“楊世子,如果我們交出了人,你可能保我們無恙?”
安寧驚詫,這些人竟然毫無懷疑地相信了楊哲明,而且對他十分恭敬。
楊哲明微抬眸看向他:“如果那個少年毫發無傷,我可以替你們說幾句好話。”也就是說,那少爺身份非常尊貴,背后勢力非常強大,連楊世子都要避其鋒芒。
眾人們眼底終于露出一絲恐慌。
他們好不容易在這里建立據點,過上我行我素官府不管的日子,如果來一個位高權重的人,下令將這里剿滅,他們又將過上亡命天涯的日子。
楊哲明見他們竊竊私語,十分驚恐的模樣,笑了笑:“我給你們一個時辰時間,一個時辰以后……”他目光緩緩掃過他們,仿佛能記住他們每一個人:“別怪我不留情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