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悠說完，兩人陷入了久久的沉默。

好友兩人并肩坐著，歐雅手上有吃了后腿肉后留下來帶著肉渣的骨頭，滿手的油漬已經變得冰涼涼的。

她去洗了個手，將手上每一處地方都洗得干干凈凈的。

然后她坐了回去，仰望逐漸黯淡下來的天。

霍悠從工具包了翻出了小鍋，加上水、植物和一些淀粉類塊莖，生了火混在一起煮。

這將會是她和歐雅的晚飯。

她又坐了回去，順著歐雅的視線抬頭望天。

“小悠，其實我不太能體會你這種擔憂猶豫，甚至糾結的感受。”歐雅輕聲道：“我們人類雖然開始在逐漸走上征服宇宙的道路，但和宇宙比起來，終歸是十分渺小的。我不認為，人生短短一兩百年，有多余的時間讓我們糾纏在這種完全沒有必要糾結的感情之中。認準了，就愛，有隔閡了，就分開，不需要假設太多，更不需要糾結太過。”

歐雅伸手指了指天：“在多普魯星上看到的星河，和在其他任何星球上看到的星河都不一樣。”

霍悠差點沒跟上歐雅的思維，不禁“嗯”了一聲，表示疑問。

“小悠你應該學了星際高等常識了吧？”歐雅問她。

霍悠點頭。

“那你對生命的產生，有什么感悟嗎？”

霍悠張了張嘴。

這個話題太大了，對生命的產生的感悟……能有多少感悟？

“奇跡？”

這是霍悠能想到的，最官方也是最完美的答案。

“啊……雖然這個詞非常普遍，但我不得不說，這的確是形容生命最妥當的說法。”

歐雅輕聲道：“生命的產生……本來就是一個奇跡。”

學術少女每當說到她的知識領域的時候，總是渾身散發著令人敬畏的知識之光。

“宇宙的界限從來沒有被任何一個人接觸過，聯邦也好，帝國也好，積極拓張星際領土，原因有很多，但其中一個，探索宇宙的邊緣，是永恒的話題。”

歐雅指了指天空中一顆很明亮的星星。

“你看那顆星，是不是很耀眼？那應該是距我們足有一萬光年距離的地方，那顆星星，可能在那個地方，早就已經從一顆發光發熱會給生命星球帶來生命可能的恒星，變成了一個白矮星，中子星，黑矮星，甚至是一顆坍塌的黑洞。”

霍悠輕笑一聲：“你認識這顆星星？”

“宇宙太大了，我哪兒能認識那么多星星，就是科學院里的科學家們，也沒辦法給每一顆星星都命名。那些人類根本沒辦法登陸的星球，不也只是有一個干巴巴的編號嗎？”

歐雅搖了搖頭：“但是，我對每一顆星球，都充滿著敬畏。”

“敬畏？”

“是啊，敬畏。”

歐雅的聲音很舒緩，大概因為這半個月來一直走在路上，聲音有點兒沙啞，但正因為如此，聽她娓娓道來時更有了一種魅力感知。

她輕聲地說：“你想象一下，一顆從深廣的宇宙深處，凍結著的行星塊里攜帶著而來的生命物質，被這塊行星塊帶到了某一個初生的行星上。在它到來之前，攜帶它的行星塊被恒星的光熱蒸發著，行星塊里爆發出物質流和塵埃，氫和氧就這樣落到了這顆初生的行星上。”

“原本荒蕪的，貧瘠的這顆行星，在億萬年的發展之中，慢慢地變得生機勃勃，生命的產生條件在億萬年演變中不斷補充，然后，有了最基礎的生命形態，再經過億萬年進化出最簡單的生命，逐漸演化成無數種類的生命，在這顆行星上繁衍，生長，周而復始，循環往復……”

“然后，恒星的壽命走到了盡頭，恒星的燃料終有一天要用盡。恒星要死了，失去了恒星提供的光、熱及能量，行星也即將走上恒星的腳步——漸漸死去。生命走到了盡頭，衰老的恒星漸漸向著黑洞轉變，它會吸納進周圍所有曾經圍繞著它旋轉的行星，將它們拉長，進入到沒有時間，沒有空間，無人可知有什么物質的地方去。”

“但是，會有新的，新生的恒星，會有新的，經過漫長的時間圍繞著恒星旋轉的行星，然后，又會有某一天，一個攜帶著氫和氧的行星塊，墜落到這顆行星上……新的生命，又將產生。”

歐雅側頭看向霍悠：“小悠，你知道恒星產生，到繁盛，再到它變成一個黑洞，需要多長的時間嗎？”

霍悠失神地看著她。

“恒星的壽命，有的很長，可以達到1萬億年之久，長到可以讓受到它惠贈的行星產生出生命；有的很短，只有短短幾十萬年，短到連行星都無法吸引來圍繞陪伴著它。”

歐雅笑道：“然而，人類的壽命，有多長呢？”

霍悠輕聲道：“一兩百年……”

“沒錯，一兩百年。”歐雅莞爾：“你看，人類在宇宙面前，完全不值一提。這樣一看，你所糾結的事，也完全微不足道。”

“……可是小雅，宇宙太大，和宇宙比，有意義嗎？”

歐雅點頭：“當然有。”

她目光灼灼地看著霍悠：“我怕一生只一兩百年的時光，不能讓我一窺宇宙的奧秘，我想要珍惜每一分每一秒，將我想要看到的宇宙，看個清楚明白。我嫌這時間太少，那些糾結的事，又怎么比得上我對宇宙探索來得重要？”

歐雅輕輕拉過霍悠的手，輕聲道：“小悠，你要知道，你到底想要的，是什么。我從來都認為，在人的心里，任何事情都要排一個1、2、3，你要摸著自己的心問問你自己，你心里排第一的，到底是什么。是和杭川之間的感情，還是……別的其他？”

霍悠心里猛地顫動。

她……心里排第一的，到底是什么？

是什么？

是從出生起到現在，那一直與眾不同的天賦，是她對機甲的維修改裝甚至是設計制造所無法消弭的熱情，是渴望能夠在這個對她來說既陌生又熟悉的世界站穩腳跟……

是要活一個嶄新而燦爛的人生。

霍悠只覺得自己整個人的腦子忽然炸開了，有什么東西一下子打通。

是啊，她不應該再糾結在這樣的事情上，她不應該被兒女私情束縛住手腳，活得不像她自己，她應該坦然面對人生所有的困境，大步向前邁出她自己的步子。

愛情……是人生的一部分，卻永遠不是全部，也不是左右著她的思想和情緒的生命中軸線。

她主宰著她生命的奇跡，不應該因為旁人而有所動搖。

她，不再畏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