慶錦年

第十六章 攆人

馬車很快到了五芳齋門前,葉錦輝撩開簾子,“婆婆這么大年紀,陪我出來買東西,也怪辛苦的,天又這么熱,不如咱們先找個店子歇歇腳。”

唐婆子覺得帶這種小姑娘出門就是麻煩,不過若有五芳齋的酒賄賂一下,倒也不是不能接受,“一切聽從大姑娘的吩咐。”

葉錦輝:“冰鎮的鮮果子上些,要兩個下酒小菜,再來一壺汾酒。”

唐婆子看到葉錦輝這么知趣,臉色越發和善,也不等人相讓,已經坐了下來,笑道:“小姑娘家,不能飲這么烈的酒。”

葉錦輝:“那再來壺活竹酒好了。”

唐婆子:“哪有一大早上喝這么多的酒,還是不吃了,正事要緊。”

葉錦輝:“婆婆替我買東西,我請你喝口酒,想來祖母也不會怪罪的。”

唐婆子本就嗜酒如命,此時又有人相請,拿起酒杯根本舍不得放下,口中說不吃,但沒多大一會兒兩壺酒就見底了。

葉錦輝又要了幾壺汾酒,回頭向唐婆子道:“表姑沒有二十二吧?我記得前天祖母還說她只有十八歲呢。”

唐婆子:“十八?老婆子我十歲起就跟著老太太了。老太爺沒跟著江夏侯來閩地之前,老老太爺就守武昌府,兩家也就幾步路,她滿月、抓周的時候老太太全帶著我觀過禮。沒來閩地之前,兩家也說好了,要親上做親呢。你娘中毒的事,說不定就是你那好表姑干的。”說著又嫌棄地看了葉錦輝一眼,“唉,說了你也不懂,不信你回去學給你娘,她絕對會明白是怎么回事。”

唐婆子這是希望通過自己來母親傳話呢。

老太太聽憑唐婆子指證母親,也不過是因為家丑不可外揚罷了。

唐家媳婦是最容易下毒的人,唐婆子就是清楚這件事,才想著禍水東引,希望籍著自己,讓母親以為事情是楊淑儀做,雙方斗起來,她媳婦才會安全。

若說楊淑儀得罪她,也不過是因為搬梯子罷了,這種眥睚必報的人,還是早趕走了安生。

“您救過祖母的命,為什么不求著祖母將唐家放為良籍呢?”葉錦輝突兀地轉換了話題。

唐婆子一下子變得傷感起來,“泉州這地方,最多的就是海盜和倭寇,打不完的仗,征不完的丁,良籍有什么用?說不定死得更快一些。”光良籍有什么用?吃什么?喝什么?倒不如仗著恩情,繼續留在府里。“老太太錢多著哪,不過她一向摳門,不把你娘和你二嬸手里的錢擠光,只怕不會拿錢出來。”

葉錦輝之前只覺得唐婆子在老太太面前得臉,沒想到唐婆子心中老太太是這么一個人。

不行,她不能由著這老婆子在葉家,弄得整個葉家主不像主仆不像仆,沒一點規矩。

葉錦輝“啪”地一聲將筷子丟在了桌子上,指著唐婆子道:“掌嘴!”

唐婆子聽得這話,倒是先不屑地笑了起來,高聲道:“就你?敢來打我?老婆子今天就給你點厲害瞧瞧!”在五芳齋這種雅間里,就算她揍這小丫頭一頓,又有什么關系?她說著話,冷不防朝葉錦輝撲了過去,“若不是我家那短命鬼,老太太能不能生下你爹還是兩回事!”

她本意是說若不是她丈夫和兒子在刮龍卷風的時候救了老太太,說不定老太太早被砸死了,那時候老太太正好懷著葉錦輝她爹,不然葉老太太也不可能這么忍著唐婆子。

可唐婆子吃了不少酒,省了中間的過程,就讓這句話大大地產生了岐義,別說葉錦輝想給她耳刮子,就是外面兩個被桂枝花錢請來的婦人也聽不下去了,推開門直接照著唐婆子就摑了起來。

唐婆子本就五十多歲了,又吃了酒,已經醉成了一灘爛泥,如今被兩個壯年婦人輪番摑掌,根本沒有還手之力,沒多久兩邊的臉全變得木木的沒了任何感覺,打人的人這才一左一右將人給架了起來塞到了馬車里。

葉錦輝自然不愿意再和滿身酒氣的臟婆子同乘一車,便吩咐桂枝雇了轎子。等她們到家,唐婆子已經在葉老太太面前一把鼻涕一把淚的哭開了,“大姑娘竟然讓人打老奴,老奴還怎么有臉在葉家呆下去,不如讓老奴死了算了。”

唐婆子被人架出來的時候,經風一吹,已經清醒了不少,可她畢竟已經被葉老太太當成救命恩人捧了二十多年,如今猛然被人胖揍了一頓,這虧是無論如何也不想吃,少不得來了個惡人先告狀,一邊述說葉錦輝的罪行一邊將頭在地上磕得“砰砰”響,“大姑娘下手可真狠啊,老太太您看看老奴這臉,怎么還好意思再見人!”

臉腫了,上面還有幾首血印子,額頭也磕破了,血直往下流,鼻涕眼淚到處都是,滿身的酒氣,怎一個“慘”字了得。

唐貴家的跪在婆婆旁邊,“都是媳婦沒用,沒照顧好大貴,讓他去得早,讓您老跟著受委屈了。”

大貴就是唐貴,唐婆子的兒子,當年只有十五歲,龍卷風的時候他爹為了救老太太被砸死,他為了救他爹也喪了命,不然唐家婆媳在葉家也沒有這么大的臉面。

葉錦輝一把撲到了老太太懷里,看著唐婆子,悄聲道:“好嚇人。”

就這小丫頭,怎么可能將唐婆子打成這樣?

葉老太太心中好笑,臉上卻是一副痛心疾首的樣子:“唐婆婆不是和你一起去給姚家姐兒買禮物的嗎?怎么會吃醉了,還被人打得這般慘?”

葉錦輝:“婆婆說天熱,吃了六壺酒,又說表姑今年不是十八歲,還說祖母摳門,讓二嬸拿嫁妝出來做家用……”

葉老太太:“誰付的酒錢?”

葉錦輝:“唐婆婆說了,二嬸半年去結一次。”

這話簡直讓唐婆子魂飛魄散,顧不得地上的瓷碴子,直接撲過去抱住了葉老太太的腳,頭搖得像拔浪鼓一般,“奴婢跟了老太太幾十年,忠心天地可鑒,日月可表,再也說不出來這樣的話,肯定都是大太太,對,就是大太太教大姑娘這般說的!”

二太太會結五芳齋的帳,主要是因為這酒館是她的陪嫁,吃酒的又主要是二老爺,大太太怎么會知道這些事?

最讓人討厭的就是這種挾恩圖報的人了!

都怪自己,將這老貨慣得沒邊了。

葉老太太臉色一下子變得鐵青,盯著唐婆子冷笑起來。

事到臨頭,還想攀扯別人?

大太太現在正躺在床上吃藥,葉錦輝又跟著自己在住在一起,偶爾去一下沈氏那邊,也是唐婆子過去監視著,若真教了這些東西,這老貨肯定早鬧騰起來了!

唐忠做為葉家下人,救她難道不是應該的?

為此葉家養了唐家二十多年,結果這賤婢倒在小輩們面前說起她娘家的不是來了!還亂嚼蛆,背著主子說三道四!

這哪里是忠仆,是祖宗還差不多!

葉老太太勃然大怒,“哐當”一聲,將手里的茶盅砸到了地上,“好了,唐貴家的,你直接帶著你婆婆出去住吧,葉家現在已經落難了,也保不了你們了,你婆婆跟了我一場,沒功勞也有苦勞,這些銀票你們拿去應應急吧。”說著掏出了三張五兩的銀票出來,丟給了陪著嚎啕大哭的唐家媳婦,“我馬上讓人去官府給你們改成良籍,天黑之前搬出去,走的越遠越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