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暉因為傷勢未愈,又感染了風寒終于倒下了。他躺在花憐月懷中,隔著衣服都能感覺到他灼熱到嚇人的體溫。他卻依然強打著精神,安慰道:“我沒事,只是發熱而已,出身汗就會好了,你不要太擔心。”
他轉頭望著掛在窗欞下的鳥籠,里面有一只通體潔白的鸚鵡,頭上的黃色羽冠就像是盛開的葵花。他笑了笑,道:“沒想到鳳四還挺有本事,真弄來了一只小葵花鳳頭鸚哥,就是不知道和你以前養過的那只像不像。”
沒想到那么久遠的對話他還記得清清楚楚,望著他黝黑認真的眼眸,花憐月忽然覺得鼻子酸酸的,心中說不出是個什么滋味。
她也側頭去瞧那只正在啄食的鸚哥,笑著道:“倒是有幾分相像,是送給我的嗎?先謝謝了!”她的聲音軟軟的,帶著一絲繾綣的溫柔。
劉暉的眸光一直與她交纏在一起,他沒有說話,唇角卻一直帶著溫柔的笑意!
驀然,門外傳來一聲低咳,花憐月慌忙起身,道:“怎么了?”
門外李嫂低聲道:“小姐,紀世子來了。”
花憐月原本柔軟如水的眸光立刻變得銳利,她垂下眸子,輕輕為劉暉壓了壓被角,方才道:“請他進來。”
紀煌進來時,臉色陰沉,腳步匆匆,周身籠罩著一股焦躁之氣。
花憐月看見他就會想起笑蓉,心中難免會不自在。她索性站起身,道:“我去看看藥熬好了沒有。”劉暉淡淡的嗯了一聲,她轉身飄然離去,卻自始至終沒有理會紀煌。
目送她出了房門,劉暉勉強坐直了身子,他瞧著臉色陰郁的紀煌,皺眉道:“可是北冥那邊發生了什么事?”
紀煌一屁股在桌邊坐下,伸手為自己倒了一杯熱茶,一口氣喝干了。才從鼻子里哼一聲,沒好氣的道:“你成日泡在溫柔鄉里,早已是樂不思蜀,還記得北冥之事嗎?”
劉暉低低一笑,道:“不是有你看著嘛,我很放心。”
紀煌翻了個白眼,道“別,我只是個小小的世子而已,擔不起這樣的大任。”
頓了頓,紀煌還是低聲道:“不錯,北冥的確出了大事......”
走到院子里,花憐月環視了周遭一圈。除了跟隨紀煌而來的護衛外,四下的巡視的士兵比平時多了二倍。雖然不知道鳳四躲在哪里,她卻知道只要劉暉一聲召喚,他必然會從某個陰暗的角落閃身而出。
看來,真是要出大事了。
她裹緊身上的襖子,似乎想要抵御撲面而來的寒風。李嫂籠著雙手來到她身邊,好奇的問道:“小姐,你怎么出來了?”
花憐月微蹙著眉尖,道:“將軍在府里嗎?”
李嫂搖搖頭,道:“好像去軍營了,這一時半會回不來。”
花憐月點點頭,又問道:“可是發生了什么要緊之事?”
李嫂湊近她,小聲道:“昨晚聽我家男人說,北冥那邊的兵馬有大規模調動的跡象。”
“兵馬大規模調動?”花憐月聞言不由秀眉成結,喃喃道:“難道咱們又要和北冥打仗了?”
“那倒不是!”李嫂笑了起來,道:“小姐第一次來這邊,自然對當前的局勢不太了解。自從二個月前老北冥王病逝后,那邊的兵馬經常頻繁調動。聽說是北冥王那幾個兒子都想要繼承王位,誰也不愿服輸,所以經常各自帶著自己的人馬互相示威。不過這次他們的動靜大了些,而且兵馬一直往咱們東秦這邊靠近。將軍大概怕他們真的打起來,會波及咱們爾納古鎮的百姓,才會調動兵馬嚴加守衛。”
“原來如此,嚇了我一跳!”花憐月長舒了一口氣,她舒展了眉頭,順嘴夸道:“李嫂,你知道的可真多。”
李嫂嘆口氣,道:“我家祖祖輩輩都是軍戶,吃的是軍糧,拿的是軍餉,種的是軍田,一直鎮守在這爾納古鎮。我的姐妹也都是嫁給軍戶,日后生下的兒子,不出意外也將成為軍戶。咱們自然比朝廷上那些老爺們還要擔心邊境的局勢,因為一旦打起仗來,沖在前面的就會是我們的父親,兄弟,丈夫,兒子,甚至是親戚,鄰居。
一場仗打下來,朝廷關心的是勝負,我們關心的是家里的男人能否平安回來。我的父親當年就在戰場上丟了一只胳膊,不過好歹他還留下了一條命。我的大哥卻把命丟在了北冥人手里,只留下我嫂子帶著那時還未滿周歲的侄兒艱難度日。
如今我侄兒也滿了十四歲,雖然還沒有那鐵槍高,按照規矩也被編入了軍營。還好與我家男人在一起,多少能幫襯一下。”
花憐月不解的問道:“不是說咱們東秦與北冥已經相安無事幾十年了嗎?你大哥怎么還會死在北冥人手中?”
提到此事,李嫂就滿腔憤怒,她恨聲道:“明面上兩國的確是相安無事,可是兩邊駐守將士之間的沖突卻不少。尤其是每年到了咱們軍田種的糧食準備收獲的時候,那些北冥守軍就會趁機過來打劫。
那些糧食可是咱們一年的口糧,他們就算只搶走了五分之一,也意味著咱們有五分之一的將士與他們的家人要忍饑挨餓。咱們都是粗人,不知道什么大道理,最初祖輩選擇成為軍戶,也是為了吃一頓飽飯活下去而已。
如今口糧被奪,將士們如何能答應,自然是要奮起反抗的。哎呀,總之就算沒打仗,為了這些糟心事,每年咱們都要丟不少人命進去。
可惜這些事在朝廷上那些大老爺的眼中,根本是不值一提的小事,也沒誰會放在心上。還壓著咱們不能把事情鬧大,免得傷了兩國之間的和氣。于是前幾任鎮守的將軍都是讓咱們將那些北冥守軍趕跑了就成,不許窮追猛打。
于是他們越來越放肆,也越來越明目張膽。有幾年到了那些糧食成熟的時候,那些北冥守軍居然成群結隊的一手提著刀劍,一手舉著鐮刀,馬后拖著竹筐,直接跑到田里將咱們辛苦勞作了一年的糧食收割走。我大哥就是在一次搶收糧食的時候,被那些人一箭射殺了。”
這些事花憐月還是第一次聽說,她不由瞠目結舌的道:“這么說起來,那些北冥守軍豈不是與強盜無異!”
李嫂冷笑著,咬牙切齒的道:“何止是強盜,他們還是一群殺人不眨眼的惡魔。有時候咱們趕在糧食還未完全成熟的時候,就搶先收了藏在糧倉里。他們來了見沒有東西搶,惱羞成怒之下,還會放火燒咱們的糧倉。有一回,我家男人跑得慢了些,就差點被燒死在糧倉里。”
這些事,花憐月簡直是聞所未聞,她已經震驚的說不出話來。
李嫂繼續道:“不過自從柳將軍過來后,帶著軍士們狠狠回擊過他們幾次,還活捉了他們的二皇子羽廣。聽說還是他們太子親自過來,說了不少好話,柳將軍才將那羽廣給放了,自此以后那些北冥守軍才消停了不少。”
“沒想到我大哥居然這么厲害!”聽到這里,花憐月雙眼亮晶晶的,一副與有榮焉的模樣。
李嫂笑道:“這些年負責鎮守的將軍換了一個又一個,柳將軍是最年輕的,也是最有魄力的,長的也好看。你不知道,咱們這里稍有姿色的小姑娘個個都想嫁給他,就算做不了將軍夫人,做個隨軍侍妾也好。
他卻嫌麻煩,這將軍府里一個年輕女孩都不留。這不,就算想找人伺候你,都是找咱們這些嫁過人的老嫂子。”說到這里,李嫂自個捂住嘴笑了起來。
話鋒轉的太快,本來聽的津津有味的花憐月,眼角直抽抽。
朱嫂在一旁的小廚房里為劉暉熬藥,柴火在灶臺里劈啪作響。灶臺上漆黑的藥罐里咕咚咕咚的響著,裊裊白煙不斷冒出來,將整個廚房陷入一片氤氳水汽之中。花憐月尋了塊厚厚的棉布抱住滾燙的陶罐蓋子,將其掀開,一股熱浪夾雜著濃郁藥香撲面而來。
花憐月側著臉躲過熱氣,然后小心翼翼的往藥罐子里瞄了一眼。朱嫂在一旁笑道:“不用看了,三碗水已經熬成了一碗,可以端去喝了。”
李嫂見她說話隨便,慌忙暗中推了她一把。朱嫂這才想起面前之人是將軍的嫡親妹妹,府里唯一的大小姐,不是她平時來往的那些軍戶眷屬。
朱嫂忙別別扭扭的屈膝行了一禮,小心翼翼的道:“小姐勿怪,我是個粗人,雖然說話隨便了些,卻不是不知尊卑的。”
花憐月倒是笑了起來,道:“李嫂,朱嫂,你們還真當我是什么大戶人家的小姐!其實我也是從山坳里長大的丫頭,平時也是走南闖北野慣了的,你們實在不必如此拘禮。”
朱嫂原本還有些惴惴不安,聽花憐月這么一說,倒是釋然的笑了起來。
花憐月將藥罐蓋子重新蓋好了,又詢問道:“空著肚子喝藥怕會不舒服,有什么吃的沒?”
朱嫂忙道:“有羊肉清湯,枸杞豬肝粥,清蒸豬肉丸子,還有些蘿卜燉牛肉。”
花憐月皺皺眉,道:“都太油膩了,賢王此刻正在發熱,只怕會吃不下。這樣,上次那些醬菜不錯,你們再撈些出來。我來弄些白粥,拌些小菜。”
李嫂聞言不由笑了起來:“還是小姐會心疼人,考慮的也周到。”
朱嫂也打趣道:“咱們小姐人好,長的也好,與那賢王也般配。我瞧著,以后是定要做賢王妃的。”
花憐月手一頓,隨即若無其事的道:“朱嫂,那藥既然已經熬好了,就麻煩你先給賢王送去。這些清粥小菜不麻煩,我與李嫂一起準備就行了。”
小半個時辰后,花憐月提著食盒小心翼翼的進到屋子里。紀煌不知道什么時候走了,屋子里只有劉暉一人。他斜靠在柔軟的靠枕上,手里捧著藥碗慢慢喝著。
雖然臉上的潮紅還未褪去,但精神卻還不錯。
“那位紀世子呢?”花憐月將食盒放在桌上,開始一樣樣往外端碗。雖然只是些清粥小菜,她卻花了些心思弄得五彩斑斕,看著就讓人食欲大漲。
“他有要事在身,已經走了!”劉暉將最后一滴藥汁喝盡,呲牙咧嘴的道:“什么大夫開的藥,苦的人舌頭都要麻了!”
花憐月接過他手中的空碗,又遞過一杯清水讓他漱口,笑道:“都說良藥苦口,你一位堂堂王爺,那么長的劍都不怕,難道還怕喝點苦藥不成?”
她又親手盛了一碗熱乎乎的白粥,笑道:“都餓了大半天了,多少用些吧!雖然是些清粥小菜,總比餓肚子要強些。”
她扶著劉暉從床榻上下來,在桌旁坐下,還不忘將燒的旺盛的火盆往他腳下移了移。
劉暉掃了一眼桌上,胃口立刻提了上來。他持起竹箸,就著那些爽口的小菜,把白粥喝了個干凈。漸漸的,他的額頭冒出了一層細密的毛汗。
“再給我盛半碗!”劉暉不客氣的將空碗遞到她面前,隨即又輕笑道:“忙了這么久,想必你肚子也餓了,一起坐下吃些吧!”
“好吧!”花憐月利落的幫他又盛了半碗白粥,給自己也盛了一碗,津津有味的吃了起來。
劉暉手中竹箸輕輕劃拉著碗里的白粥,慢慢道:“我要離開一段時間!”
花憐月正好夾了一顆咸蛋黃,聞言手一頓,隨即若無其事的將咸蛋黃放進嘴里慢慢咀嚼著,又喝了一大口白粥,才淡淡的道:“什么時候走?”
劉暉想了想,道:“明天就走!”
花憐月隨意的哦了一聲,她不再說話,而是繼續不動聲色的喝粥。
屋子里一片寂靜,只有輕微的咀嚼聲不時響起。
劉暉原本還擔心她會心里不痛快,沒想到她卻是一副事不關己的淡定模樣,弄得他自個心中倒是忐忑不安起來。
頓了頓,他終于忍不住,訕訕的道:“難道你不想知道我準備去哪嗎?”
花憐月終于抬眸望了他一眼,她微笑著,慢條斯理的道:“聽說北冥如今不太平,如果我沒有猜錯,你是打算與紀煌一起暗中潛入北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