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觴曲水是上巳節的重要風俗之一。
每逢夏歷三月三,人們就會在彎曲的溪流旁集會,在上游放置酒杯,杯隨水流,流到誰面前,誰就取出把它喝下,并賦詩一首。
流觴曲水之名由此而來。
王羲之曾在《蘭亭集序》中寫道:“……又有清流急湍,映帶左右,引以為流觴曲水”,說的就是這個,流觴曲水在讀書人之中很是流行,已漸漸成為一項雅趣。
也因此,書院此次照例將流觴曲水作為活動的大頭。
陸爍隨著眾人來到了回旋池處。
此時,沿著彎曲順滑的溪流,兩岸已經擺好了長案,一個接著一個,間距相同,大多設在溪流彎折出,很明顯是為了酒杯好存留而設。
眾人按照喜好紛紛坐下。
陸爍坐在中間段,身邊都是熟人,西側是周茂,東側則是袁文季,至于坐在其他方位的幾人,陸爍雖看著面熟,但因不是同一個夫子,相見不多,連名字都叫不上來。
不過這卻不影響眾人之間的歡快氣氛,這么大規模的流殤曲水可是很少見的,眾人又是新奇又是緊張,書院里那套成人法則被暫時拋到了腦后。
袁仲道的一名書童搖了搖鈴,筵席就正式開始了。
第一輪的主題是“冬去春來”。
冬去春來,嘆冬之凄涼,惜春之葳蕤!
老掉牙的題材了,但要想寫出新意來,卻有些難了。
尤其這次的出題人還是山長袁仲道!
袁仲道啊!
賢名遠播的大儒!
想在他面前好好表現的何其多!
若是能得他青眼,被指導兩句都是輕的,袁仲道的門生古舊遍天下,拜在他門下就等同于多了許多同門助力。
眾人不由打起精神來。
袁仲道坐在西側上首,率先端起酒杯賦詩一首:
巍魏二月雨初柔,風卷清寒一共休。
舊枝橫斜臨清淺,新紅暗淡過層樓。
更憐仙子低翠發,也向桃花羨白頭。
豈慕燈前添娥黛,不如歸去弄輕舟。
袁仲道邊念著,那邊已經有人挽起袖子,大筆一揮記錄起來。
“好詩!”
袁仲道話音剛落,立馬有人出聲拍手喝彩。
眾人交頭接耳,開始分析他這詩的精妙之處來。
確實是好詩!陸爍心里念道。
意象清新簡單,又結合山中之景,寥寥幾筆組合起來,又顯得意境優美。
著實是一篇上等佳作。
“拙作拙作!”
袁仲道笑著擺擺手,制止了眾人的歡呼喝彩聲。
“權當拋磚引玉了!在座諸位都知道規則,就不需要我贅述了!現在就正式開始吧……”
袁仲道說著,將手中的酒杯輕輕放置在一旁的溪流中。
水流平緩,酒杯晃晃悠悠順著溪道順流而下,不一會兒就在一人長案面前停了下來。
這人照例接過輕輕抿了一口,賦了一首詩。
有出彩的有平庸的,不一而足。
出彩的歡呼喝彩,平庸的拍手鼓勵,總之氣氛漸漸燃了起來,響聲雷動,時不時又有絲竹應和,十分的熱鬧。
這般情形之下,等酒杯流淌到陸爍面前時,已經半個時辰過去了。
陸爍伸手將酒杯撈了出來,微微抿了一口。
酒味雖有,卻并不辛辣,味道也不濃厚。
顯然備酒的人是很有分寸的。
方才袁仲道報出詩題時,陸爍心中就已醞釀了一會兒,此時趁著興奮勁兒,酣暢淋漓說了出來:
枝頭一段落芬芳,三月風微已春涼。
深院閑時聽簌簌,小窗晴處對蒼蒼。
燈花依舊愁夜短,明月何曾照夢長。
不是春愁如春水,無非春去總堂堂。
這詩一出,喝彩者有之,拍掌者有之,一半一半。
到他這里竟有了些爭議。
陸爍腦中的激情過去,冷靜歸來,他坐回位置上,目光放到上首的袁仲道身上。
就見他面上亦喜亦憂,神色莫辨,但卻是笑意居多,讓人有些猜不透。
“繼續繼續!”
袁仲道笑著擺擺手,對陸爍示意。
陸爍順著他的話將杯子重新放到溪流中。
這時眾人的目光都追隨著那酒杯遠去,放到陸爍身上的少了,陸爍松了口氣,周茂卻在這時伸頭湊了過來。
“師兄!”
陸爍嚇了一跳,身子一晃,周茂連忙扶住他。
“怎么一驚一乍的?”
周茂將他扶起來抱怨。
“你才一驚一乍的!”
陸爍坐好,看向周茂的眼神有些幽怨。
要不是你,他何至于差點倒下去。
周茂也不理會他的反駁,只問他道:“你怎么想起做出這么一首詩來?”
陸爍想到剛剛那一半一半的情形,也不回答,而是虛心問道:“這首詩有什么不妥之處嗎?”
“詩倒是好詩!”
周茂點點頭。
陸爍眨眨眼睛看他,見他眼中沒有敷衍,豎耳等著他下一句。
周茂想了一會兒才道:“詩是好詩!只是卻不是你這個年齡該做的,讓我想起一句話來:少年不識愁滋味,為賦新詞強說愁!看看你再看看你這詩,總有一種矯揉造作之感……”
矯揉造作之感?
難道借詩抒情不是正應當的嗎?
陸爍這樣想著,也這樣問了出來。
陸爍笑了笑,道:“言為心聲,詩作貴在清麗自然、由心而發,你剛剛所做之詩,雖言詞完美感情豐沛,卻如壺中之水缸中之魚,混混然不可廣發也!技巧十足,卻少了些歌以詠志的真實感來……”
言為心聲!
周茂如此一說,陸爍不由眼睛一亮。
他作詩時遵循著現代累積的毛病,總是注重葉韻、對稱等等這些技巧上的東西,反而忽略了詩的本質,最終技巧上的東西反而束縛住了本質的發散,詩依舊可稱作好詩,卻算不得佳品,最多稱得上二流。
“一語驚醒夢中人啊!”
陸爍笑道。沖周茂拱手行了一禮。
“舉手之勞而已……”
兩人在這邊說著,那邊酒杯再次停了下來。
這次停到了衛釗面前。
陸爍和周茂忙停住對談,向他看了過去。
就見他端起杯子,喝了一口倒扣在長案上,就隨口吟道:
白云散聚太匆匆,梅子落時雨無窮。
病沉總覺韶華短,綠深偏憶露華濃。
久在人間成逆旅,不向夢里覓舊容。
當年春風一段恨,故香杳盡杏花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