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纏看著皇帝的臉,竟然不知該哭該笑。
原來,他一直在金陵,從來不曾離去,昨夜的南京王,應該就是他親自派來的吧,想要看看她是不是仍然心里有他?
就因為這個,他甚至不在乎那惡心的老叟上了她的身子。
他期待的是什么,在自己落難到最卑微的時候,像天神般出現,來解救她,告訴她,他不在乎她是妓女的身份,不計較她低微下賤。但她自己太卑微,所以也是不用有什么名分的,就乖順的,在他需要的時候陪伴他就好了?
情纏從來都不傻。
她能體會到他對她的喜愛,像是一件不可多得的擺件,不愿割舍,也不愿擺在明面上,而她個性又不好,所以他才想了這個法子。
讓她更加卑微,更加低下,不敢提出任何的請求。
否則,他何不早來,何不,私下將她接走呢?
只需要一瞬間,她就想明白了他。
他蹙眉看著她,一雙深沉的眼睛一瞬不瞬的盯著她,然后輕啟薄唇,淡然的道:“生的一雙玉手,可為朕烹茶。”說完此話,他再沒看她一眼,轉身回到車上。
這么短短一句話,誰都聽明白了。
鴇母喜出望外,情纏熬出頭了。待到儀仗遠去,一個內監被留了下來,漫不經心的道:“放下情纏姑娘,跟我回宮里。”
這邊人們七手八腳的將她放下來,鴇母趕緊上前暗遞了一個鼓鼓的錢袋,然后道:“小的這就讓人收拾衣箱,讓情纏帶進宮里去。”
“不必了,宮里早就備下了幾大箱的新衣首飾,有什么東西能比得上宮里面的。”
情纏唇角略微勾了勾,好個王知。
“公公,走吧。”她挺直了腰背,如同迎風而立的一棵翠竹。
倒是好顏色,內監心里暗自贊了一聲,態度也恭敬了幾分,側開身道:“路口早備下了馬車,請吧。”
王知看看自己身上油臟的衣裳,下定了決心,跑上前去。
情纏微微蹙眉,看向他:“你有何事?”
王知一時間木訥的撓了撓頭,八尺高的壯漢說不出話來。
情纏眼眸中閃過一絲不悅,轉頭就要走。王知趕緊追了兩步,道:“我住在南街三巷,你,你...”
他想說,你要是不喜歡在皇宮里,可以來他家里。但終歸是有膽的,也怕被內監聽見。
情纏唇角閃過一絲冷笑,道:“你算什么東西,你住哪里與我何干,我已經說了許多次讓你滾遠些,你是沒長耳朵嗎!”
她說話的聲音尖利又刺耳,分明是故意揚高了聲音的。這一句話,就如同一把利刃刺進了他心中。
情纏走后,王知的日子又回歸到了從前。殺豬,賣肉,最近嘛,又添上了一件,就是不停的見媒人。
他打算娶一房老實能干的媳婦。
王知母親早逝,父親也不在了,就他這么一個人,有手藝,有買賣,在南街這地界也算是過的不錯的,媒人前前后后找了十幾個姑娘給他相看,每一次他都是不點頭也不搖頭,只能作罷。
這年剛過了年,宮里傳出了消息,說當今陛下遇到了刺客,身負重傷。
一時間,他的心又一次提了起來。肉也不想賣了,徑直走到皇宮附近,和守門的侍衛攀談了起來。
用盡了渾身解數,送上百十來個大錢,侍衛總算是吐口,說了一個更加讓他震驚的消息。
侍衛的原話是:年前在淮水河畔帶回來的那個花魁娘娘,受了陛下的恩寵,身懷有孕,但卻不知感恩,在陛下最高興的時候,刺了陛下一劍。
陛下念及她懷著身孕,沒有將她就地處決,可太后娘娘不干啊,將她的孩子打掉了,打算交給刑部判決。
陛下得知此事,和太后娘娘大吵一架,最后偷著將花魁娘娘送出了宮,太后娘娘得知又派人出去抓,到現在還沒抓到人呢。
王知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他發了瘋一般的到處去找她,三日三夜,他找遍了城里城外。他懷里揣著全部的家當,一共五十兩銀子。
他想把錢給她,讓她快點走。
僅此而已。
但即便是這樣,他仍然忘不掉,那日和她分開時她說的話。
他這樣的人,恐怕連給她錢的資格都沒有吧。如此,仿佛一盆冷水,從上至下潑了一身,跌跌撞撞的回了家,喝了一肚子冷水,躺在炕上睡了起來。
半夜里,一陣急促的敲門聲響起,他迷迷糊糊的下炕,院子門口,正站著一個身穿黑色斗篷的嬌小女子。
她帶著帷帽,幾乎遮住了整個臉,但他還是一眼就認出了她。他握緊了拳頭,不能再被她看不起,那便,假裝不認識吧。
打開門,情纏抬頭看向他,蹙眉紅著臉道:“我落難了,能不能借住你家幾日?”
他想問,你認識那么多高貴的富家子弟,為什么來找自己呢?但又一想,她那樣驕傲的人,若非沒有辦法,也不會求到自己這卑賤之人面前吧。
“是個婆娘?”
情纏眉梢一挑,這人不認識自己了?她下意識的要離開。
卻聽那人道:“進來吧。”
天知道她走進門里的一瞬間,他有多么高興,但他不能表現出來,這回他不會給她機會辱罵自己的!
她進了門,他出了門。
秦淮河畔,絲竹聲聲,輕歌曼舞,他來到熟悉的樓子前,托龜公找到了鴇母。
當時皇帝帶走情纏時,壓根就沒想到她的賣身契,現在他要將賣身契買下來還給她,讓她徹底擺脫過去。
五十兩銀子,買一個將死之人的賣身契,鴇母幾乎沒有猶豫,將情纏的賣身契給了他。
“王知啊,情纏是個驕傲的人,你可,可別逼她。”
王知憨厚的笑了笑道:“連皇帝都不能逼她,我一個殺豬的能怎么樣。”
回到家里,情纏做好了飯菜,他卻只將剛買的高價紅糖和賣身契放在桌子上,然后假裝看不見她,倒頭就睡。
情纏看著那一小包紅糖,她何曾因為這么貧賤的東西熱淚盈眶?她收到過千金難得的金釵玉簪,受到過才華橫溢的情詩美藻,但,卻從沒有一個人給她如此暖心的感覺。
再一看那裝在信封里,干凈的不染纖塵的賣身契,她轉頭看向背對著她的高大男人,不禁一笑。
她緩緩的撩動衣帶,輕輕的躺在他身邊,靠在他的身上,輕聲問:“你買了我,現在該行使你的權利了。”
“臭婆娘,滾開!”
她咬著下唇,起了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