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內,幾盞宮燈矗立地上,發出雪白光芒。
尹凝波跪坐矮幾旁,長發如瀑布披散,藕荷色的裙擺在身后散開,宛如盛開的花瓣。她的粉雕玉琢的面容在雪白燈光映照下越發潔白如雪。
玉蓮跪在她身旁給她朗讀《醫外經》上記載的醫學實例。
聽了一會兒,尹凝波忽然拿手指敲了敲桌面,玉蓮停下讀書聲,問道:“小姐可是累了,要歇下了嗎?”
尹凝波沒有直接回答玉蓮的問題,而是說道:“你說這醫書是那個白姑娘贈送給我的?”
“也不是贈送,她是借給小姐謄抄的。”玉蓮道。
那也是大手筆。
聽玉蓮讀了這么長時間的《醫外經》,尹凝波總是贊嘆,原來在古代外科醫術就已經如此先進了,古人的智慧真是不容小覷。
從前在醫科大讀書,聽到導師說笑話:古代有個醫生,自稱精通外科。有一位副將從戰場下來,被流矢射中,深入皮肉里,請這個醫生來治遼。這醫生手持并州剪,剪掉了箭桿,跪在地上請求獎賞。副將說:“箭頭還在皮肉里,必須趕緊治療。”醫生說:“取肉內的箭頭是內科的事,沒想到也一起要求我來治療。”
這類故事不過是笑談。
真正的古代外科是像扁鵲那樣能夠剖腹取心,是像華佗那樣能夠發明麻沸散。
這本醫外經的作者是誰?想必也是位神醫,后世沒有流傳罷了。
小姐的確忘記了,玉蓮便將呂神醫、白若洢、袁弘德三人的瓜葛都和尹凝波說了一遍,又嘆氣道:“小姐的眼睛就是因為那平安侯才受傷的。”
“我為何要為一個不相干的人出頭?”尹凝波靜靜問道,“你告訴過我白若洢是我的好朋友,她連這么珍貴的《醫外經》都能贈我謄抄,想來的確與我情誼篤深,只是我不應該幫朋友的嗎,為何還站到她敵人的那一邊去?”
沒想到自己穿越過來的這具身體的前主人是個忘恩負義出賣朋友的人哪!
玉蓮想了想道:“小姐只是個正義的人罷了。”
可不是嗎?小姐在山圻干了那么多家喻戶曉的好事,不是正義之人是什么?
“如果我是個好人,眼睛就不會瞎了,老天爺怎么會去懲罰一個好人呢?善有善報惡有惡報啊,既然我是好人,不該有此報應。”
門內,少女喃喃的悲傷的聲音傳出來,站在門外的蒙面黑衣人一雙露在外面的眸子幽深凝重。
他用手指沾著唾沫點破了窗紙,但見玉蓮攙扶著少女從地上起身,那少女的眼睛茫然而空洞地看著前方,步履戰戰,一只手扶著玉蓮,一只手在前方小心探著……
如被什么猛地撞擊了胸口,袁弘德只覺胸口傳來一片重重的疼。
她的眼睛看不見了。
竟然傷得如此重。
她是為了她受傷的,而他竟然接到圣旨就撇下她回了京城,一走就是兩個多月不聞不問。
他才是忘恩負義之人哪!
她與他不過萍水相逢而已,她卻為他挺身而出,迎著他仇人的劍尖苦口婆心,沒有絲毫退卻……
這樣的她不該得到眼瞎的報應啊。
她說的沒錯,善有善報惡有惡報,她是正義之舉,不該有此報的。
“門外有人。”少女突然停住腳步,耳朵動了動。
玉蓮將她扶到床前坐下,快速走去開了門,門外月朗風清,無人。
“小姐,沒有人哪。”玉蓮折回身子走到少女跟前回道。
“有的,”少女面容沉靜,“只是已經走了而已。”
“小姐還不睡?”青蕾一覺醒來,發覺白若洢枯坐在床上,雙手抱膝,目光發直,不由唬了一跳。
“睡不著。”白若洢憂心。
“小姐還在想尹大小姐的事?”
“也不知道她現在怎樣了?一個盲人飲食起居事事都不方便吧?”
“小姐擔心也沒有用,尹家的人不讓小姐去看她,還將小姐囚禁起來,真是過分。”
白若洢搖搖頭,她低頭看著骨節分明的右手,負疚道:“尹家同意我去看她,我也沒臉去啊,我的手不能替她施針,我有什么臉去看她呢?如果不是她救我,或許變成盲女的人便是我了。”
在白若洢眼前又浮現那日行腳店后山坡上,尹湘湘拉住了她,自己卻滾下山坡,腦袋撞在石塊上的情景。
“她會做外科手術,可是眼睛看不見了,還怎么給傷員動手術啊!”
白若洢的言語里滿是可惜和自責。
尹府的側門打開,一輛豪華馬車駛了出來。
鮮亮排場卻不足以襯托車內人的心情,因為車內人已經將近三個月不得笑顏了。
他的寶貝女兒變成了瞎子,就若他最珍貴的夜明珠突然暗沉,失了光彩,他如何高興得起來啊?
他的天都要塌了。
如果不是他瞞著遮擋著,只怕這山圻城內街頭巷尾都會對他的女兒指指點點吧?
從前他的女兒為了追求陸景勝常鬧笑話,他覺得那樣的任性就是被人議論也不失為可愛,可是現在不同了,一個瞎子,那該是沒救的笑話。他不能讓別人看到這樣的女兒,所以他將她保護了起來。
馬車照例是要去城里的幾家鋪子轉轉,再去鄉下的莊子轉轉。
他尹家最不缺的就是銀子,可是女兒卻只有這么一個。
如果能讓女兒的眼睛重見光明,讓他散多少財他都是愿意的。
尹老爺的心情隨著馬車晃蕩著。
驀地,馬車戛然停住,外頭傳來祖榮的聲音:“老爺,有人攔路。”
“讓人打走!”尹老爺一直被稱作善人,可是最近因為女兒的事情他變得煩躁暴戾。
“可是老爺是個會熟悉的……”會熟悉的不打緊,這個會熟悉的人有來頭。
袁弘德在尹府住過幾日,祖榮認得他的背景。
平定北地的將軍,皇帝欽封的平安侯,這樣的人還是不能打走的吧。
撩開馬車車簾,尹老爺看見了前頭攔路的年輕人,他也覺得此人不能打走。
袁弘德被請上了尹老爺的馬車,年輕的將軍先是沉默,看起來心情比尹老爺還要沉重,終于他說道:“能不能讓我帶走尹大小姐?”
尹老爺差點被自己口水嗆死。
“京城名醫更多,皇宮里有那么多醫術高明的太醫,是全國醫術最頂尖的人,總能找到一個替尹大小姐治眼睛的人。”
袁弘德平靜的語氣卻帶著誠懇的態度。
尹老爺因為瘦掉臉上垮下來的皮膚此刻劇烈抽動:“你是怎么知道的?”
“我雖在北地打戰,可也在京城住了經年,對京城的情況自然了解。”袁弘德解釋。
尹老爺急道:“我是問你是怎么知道我女兒眼睛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