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樣的地點,深圳軍區總醫院。
長廊的一頭是等待著她回來的丈夫和兒子。
另外一頭,搶救室里,一個男人正在昏迷不醒。
白薇薇站在樓梯口,左右兩方舉棋不定。
腦海里呼之欲出的記憶還在一遍一遍上演,愈發清晰。
她幾乎想起了每一個跟他有關的細節,那些曾經模糊得看不見的痕跡,在青石板上被歲月的洪荒打磨得了無痕跡的手筆,不知為何,像破土而出的幼苗一般,在短短的幾個小時里,在這個男人生死垂危的時刻,長成了一棵參天大樹。
峰儀,我該怎么辦?
驚雷般的一聲忽然響起來,震剎了她的心。
原來,到了這種時候,她能想起的,只有他。
她終于不再猶豫,邁著步子,一步一步往長廊盡頭走去。
鞋跟在瓷磚上打出的清脆聲響,讓病房里抱著兒子一遍遍誘哄的男人察覺,幾乎是同一時刻,她的手剛剛放上門,他在里面拉開。
“薇薇,你回來了?”
他眼神里布滿驚喜。
仿佛她只要平平安安回來就是天大的恩賜。
白薇薇沒有想到自己對于這個男人會是這么舉足輕重,她忽然覺得心安。
“峰儀,我……我要跟你說件事。”
她垂下頭,囁嚅的聲音,讓男人有種不詳的預感。
原本讓她一個人辭職,他心里就惴惴不安,總覺得她不是那個男人的對手。
這會兒她的反應果然驗證了他的猜想。
只是他千算萬算也沒有想到,白薇薇接下來要說的話。
“峰儀,我小的時候,有個鄰家小伙伴,我們一起長大……”
白薇薇拉著他慢慢往下說,高峰儀的神情沒有絲毫變化,他當然知道,在他們兩個相識之前,白薇薇有一段很甜蜜的時光。
童年和青春期。
可是等她說到最后,他也不敢相信他的耳朵,一個十四歲的少年已經如此有擔當,在危亡時刻撲在了自己的玩伴身上。
“我不知道現在該怎么辦……原來他是小潘,我車禍之后模糊了一段記憶,媽好像不想讓我想起來,騙我說我爬墻摔了頭。”
白薇薇吸了一下鼻子,她早就哭花了臉:“我原本沒有完全忘記過他,可是媽媽說他不告而別,搬家離開了,甚至都沒有跟我說一聲。”
“我沒有完全忘記,我只是不想再想起來。”
純真的感情被薄情沖散了,大約有一點恨。
“這……”
高峰儀竟然想不出話來安慰她,那段他沒有參與過的青蔥歲月,全都是她和一個少年的記憶。
“峰儀,我欠了他,我欠了他兩條命,十年前,和現在,我該怎么辦?”
白薇薇撲在他懷里痛哭不止。
高峰儀撫摸著她的腦袋,順著背脊的曲線滑下去。
“人情債,得還!”
他嘆了口氣,咬牙說出這五個字。
男子漢大丈夫頂天立地,哪里有虧欠別人的道理。
“薇薇,我們全家一起還。”
他低聲道。
這一回,白薇薇止住了哭,她覺得男人的聲音好像有一種魔力似的,讓她一瞬間安靜下來。
他們全家一起還?
怎么還?
有高峰儀在,好像不必她操心。
所以,有他,真好。
潘書峰被搶救了整整三個小時,由于缺乏血液,醫院號召全院適配人員參與捐血。
白薇薇和高峰儀也加入了這一行列,最后發現高峰儀的A型血適配于潘書峰的A型血。
男人挽起胳膊,讓大頭針扎進自己白皙修長的胳膊里面,任血液一點一點流進管子里。
醫院里面除了高峰儀捐獻四百毫升,還有另外一個成年男子捐獻四百毫升,暫時解決了缺血的困難。
白薇薇望著護士和醫生把一袋袋的血拿進去,抱著孩子,心忐忑不安,生怕里面的男人撐不住。
高峰儀放下袖子,將她拉住坐下,安慰道:“你放心,沒事的,大夫說只是玻璃碎裂飛進身體里,取出來了就沒事。”
如果他沒有立刻轉身抱住白薇薇,他的頭部將栽到方向盤上產生劇烈撞擊。
又是漫長的兩個小時,從白天一直到了夜晚,高峰儀白薇薇夫妻倆等得忐忑不安。
卻見藺婷婷跟了進來,后面還跟著一個穿軍裝的大男人。
“薇薇,你們怎么在這里?”
她找到帥帥的病房,沒有人,里面的其他病人家屬說他們倆去搶救室外面等朋友去了。
“婷婷!”
白薇薇看到藺婷婷跟看到救星似的:“我……我老板出車禍了,不知道會不會有事。”
藺婷婷訝異:“他?”
后面的秦向前站得筆直,望著高峰儀,“暫時出了意外,恐怕要加緊監護。”
高峰儀還未說話,藺婷婷轉過身:“我說了,我不需要你監護。”
秦向前義正言辭道:“解放軍為人民群眾的安危負責,我們這也是為了你的安全配合,虧你以前還是戰地軍醫,怎么一點覺悟都沒有?”
白薇薇只覺得秦向前滿口扯犢子,想糾纏別人就直接說嘛。
藺婷婷跟她想得一模一樣。
“我看,秦師長說的有道理,婷婷,為了你的安危著想,你還是配合著秦師長的安排吧。”
高峰儀點頭,他摸了摸下巴:“的確有意外。”
白薇薇抱著孩子湊上來,嘀咕道:“有啥意外啊?啥安排啊?”
高峰儀瞥了她一眼:“軍事機密,你別問。”
白薇薇撅著嘴,滿臉不樂意。
藺婷婷卻冷冷道:“他們說的機密就是派人跟蹤我。”
這么些天,一直有人在跟蹤她,她就知道是秦向前干的。
她寧愿被車撞死也不愿意一點隱私都沒有,一舉一動被人監視著。
她未婚先孕,雯雯又是私生女,原本就敏感,偏偏他還要來觸她的傷疤。
秦向前無可奈何,摘下軍帽,跟高峰儀并排坐在一起,兩條腿交疊起來,一只手攬著高峰儀:“老高,她絕對是被人盯上了,今天早上,她去診所的路上,她們那里有一棟民居掉下來一盆盆栽,如果不是她恰好腳扭了一下,還沒多挪動一步,她現在腦袋就開了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