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建國的死,居然讓陸家對一對龍鳳胎的爭奪平息下去。
白薇薇心力交瘁,處理完喪事后不久,自己也大病一場,整日里睡覺的時間比清醒的時間多。
高峰儀心疼不已,心里產生的一個念頭,愈發強烈。
陸少東此刻,正躺在藺家的大宅院里吃粥。
他來時,藺家老爺子說要把他打出去,可是陸少東卻說是有公事要辦,硬要跟藺父商議。
他不要臉慣了,未婚就搞大人家肚子的事兒都做得出來,還有什么做不出來?
藺父知道他的脾氣秉性,只能叫他入家門,好生招待著,反正女兒和外孫女都住在藺老爺子那里,他根本就碰不到面。
藺婷婷,也不會見他。
陸少東來這里的一路上,就將一切都梳理清楚了,他不可能求得藺婷婷的原諒,至于藺老爺子,十有八九也不會答應。
藺父……這個老小子,當年還算計過他。
藺家一屋子老小都不會接受。
他唯一切入點,就是女兒——陸子雯!
小孩子心中裝不下什么仇怨。
他只要能夠從女兒身上下手,讓女兒陪自己演戲,跟自己走。
藺婷婷自然要跟到m城去,她此生不能生育,沒了陸子雯,幾乎是沒有了一切。
薄情如陸少東,狠心如陸少東……最是執念也如陸少東。
這個男人的一生,就像是白薇薇所說,簡直是個悲劇。
很少有人知道,陸少東是在西北出生的。
陸振華和當時從上海分配來的歌女林曉曼結為夫婦。
次年就生下了長子陸少東。
童年里,陸少東的印象只有西北的大風沙,還有母親分明精致卻灰撲撲的一張臉。
這么美的女人,瘦弱不堪,卻在活在這種地方,只能說是命運殘忍。
父親陸振華呆在部隊,幾個月才回一次。
每次回來,都要盤問他的功課學業,雖然他沒有上學,可是母親卻可以教授他。
聽母親說,她的母親,也就是陸少東的外祖母,曾經是大上海的影星xxx。
在她很小的時候,拋下她去了港城。
她被送走了一個軍閥的姨太太,后來那個軍閥跑路了,姨太太養不活她,看她長得美麗,叫她也去百樂門當個歌女。
姨太太不是個見識短淺的婦人,曉得林曉曼這種姿色,單單靠臉賣個價錢實在是太虧了,便好生花價錢請先生培養,琴棋書畫樣樣精通,西洋聲樂也要學上。
林曉曼有天賦,便學成了聲樂,在百樂門光是唱歌就能撈金無數。
在解放前,林曉曼就是姨太太的搖錢樹。
誰知那一年,解放軍進駐……姨太太文生跑路,留下她在歷史的變遷里沉浮。
那時他還年少,卻也知道,整個西北再也找不出像母親這樣了不起的女人來。
她不該只過著這樣的生活。
可是偏偏,她就只過著這樣的生活。
很快,陸少東九歲了。
聽父親說,要帶他回家。
回上海,那是個繁榮昌盛的地方,比西北好一百倍。
少年心里并沒有多高興,只是想著,真好,母親可以回去,回到屬于她的地方。
軍人子女的悲哀,成長時期大多數的時間,父親是缺席的。
陸少東常常感覺自己只有個母親。
他沒有多少玩伴,也沒有太精彩的童年。
回上海的路很長,中間轉了好多趟車。
男孩子暈車暈得上吐下瀉,被母親一路照顧著,哪里知道母親暈車更厲害,卻被父親照顧著。
這一家子,總算是像極了一家子。
多年后回想起來,陸少東驚了一身冷汗,那分明是一條回歸死亡的路線。
母親死了。
他……也死了。
陸家。
傳說中的奶奶并不是什么慈祥可親的模樣,對母親兇狠嚴厲,對自己橫挑鼻子豎挑眼。
唯獨對父親態度尚且好一點。
母親開始經常偷偷哭泣,他不明白下賤的歌女是什么意思,他只知道,母親琴棋書畫,詩詞歌賦,學貫中西,是這陸家上下所不能比擬。
為什么她會比不上父親呢?
父親只是個很尋常的男人而已!
這個不講道理的奶奶,整日里對著母親發脾氣,母親都得一一忍受。
而他,也不被這個家所待見接受。
毫無歸屬感甚至于,還比不上荒涼的西北。
在一個夜晚,他發著高燒,迷糊不清的時候。
林曉曼守候在他身旁,那時候,小小的少年,閉著眼,滿腦袋冷汗,嘟囔著:“媽,我們回來了,回到西北了。”
一滴淚忽然落到他臉上,將他驚醒。
“媽,你哭了?”
“沒有。”
母親否認。
陸少東想念西北的風沙,細想起來,那里在狂風暴雨中尚且還有一絲溫情,可是這溫柔鄉的上海,繁華,紙醉金迷,盡是風霜刀劍嚴相逼。
第一次在外面聽皮影戲人演紅樓夢,說是秦可卿淫喪天香樓。
是因為被婆婆發現了丑事,上吊自盡。
他懵懂無知,只知道書里長得最漂亮的女人,被她婆婆給逼死了。
演戲的人說,紅顏薄命。
嚇了他一跳,趕緊跑回家,問自己母親,她會不會也像皮影戲里的人一樣,被那個老太婆欺負得想不開自殺?
母親驚慌失措,手里的藥瓶子跌下來,藥丸跌落一地。
“媽,你想吞藥自殺?”
陸少東第一次發現一個秘密。
“沒……沒。”
“你胡說,這是安眠藥,你拿這么多準備吃?”
少年聰慧過人,難以哄騙。
“我……少東。”
女人俯身抱住他:“少東,媽媽以后不會了,你別告訴你爸。”
“那,拉鉤?”
少年伸出小拇指。
美麗的母親,伸出小拇指,跟他相勾連。
他的審美啟蒙得何其之早。
從此眼界高出了天際,再也不會去憑美丑評判人。
可是,善良并沒有得到回報……
一個沉悶的下午,陸少東坐在院子里,看見奶奶挽著一個年輕的女人進門。
她們似乎很談得來,是對母親沒有的和善。
同樣的,他們也都沒有施舍給他一個眼神。
從那以后,父親都很少再來看他們。
而母親,開始偷偷從菜錢里克扣一點少得可憐的私房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