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先是低著頭悶笑,而后就伏在梳妝臺上笑得花枝爛顫她笑得太過劇烈,甚至將面前那個約摸有一尺高的黃銅鏡撞倒了,順帶掉在地上的還有七八個琺瑯瓷材質的脂粉奩,很令人驚訝的是,此時琺瑯瓷的胎質是很厚的,經得起這么一摔。
幾個宮女躬身在一旁不敢說話,頭都不敢抬起來。但是進來的女官就看得清清楚楚了,錢嬤嬤又是焦急又是困惑地喊了一聲:“世子妃!”張就擺擺手,指著自己的臉道:“哎呀不行了,我這兒笑出汗來了,快給我重新搽上一遍脂粉,我怕臉上讓汗水融了妝。”
被張狠狠笑了一通,高熾似乎也沒有絲毫惱色,只是臥在床上懶洋洋地嘆了兩三口氣。鏡子一豎起來,張又瞧了個清清楚楚,卻不好再笑他了,讓旁邊不知所措的宮女去服侍高熾穿衣服了。
她這里五六個宮女服侍她化妝,還不及高熾那里兩個宮女幫他穿衣服的速度快,雖然冕服穿起來復雜,像高熾這一身親王世子服,素紗中單,青衣三章,纁裳四章,套好了之后宮女還要跪著給他系著蔽膝,但是春熙殿的宮女似是做慣了這樣的活,能穿得又快又好。
張這里好不容易也化勻了妝,也開始一層層套她的禮服,昨天那種渾身被束縛被重壓的感覺又來了,但是沒辦法,重大節日比如說圣節、千秋節并正旦、冬至、進賀表箋及諸節婚慶慶賀,都要穿這種大禮服。
兩人穿好衣服后,是來不及吃飯的,只能等到朝見完畢回到諸王館才可以吃飯,不吃早飯的后果就是兩人都有點頭暈腦脹,但是今早的朝見又必須走著去,這表示對尊親的孝心所以兩人頂著厚重的禮服,從春熙殿出來,一路沿直線走到奉天殿前面。
因為皇宮道路是直的,不可能有捷徑直通皇帝所在的謹身殿,所以還得從奉天殿繞過去。兩人本來就走地氣喘吁吁了,尤其是高熾,一腦門子虛汗,旁邊一個贊引拿著帕子不停地給他擦汗。
就在快繞過奉天殿的時候,高熾忽然腳下一趔趄,眼看就要往地上栽倒了。旁邊的贊引手里捏著帕子根本來不及去扶,后面跟著的張看得分明,急忙伸手去抓他,抓是抓到了,但是抓到的是高熾的寬袖子,而且她也被這疾風帶著往前跌走了兩步,也摔倒在高熾的屁股后面。
世子和世子妃同時摔倒在地上,嚇得后面的女官和宮人一窩蜂地上來,扶地扶,攙地攙,還有拍打灰塵的,還有問他們有沒有摔著哪兒的張沒什么事,她只是被帶著匍在了地上,摔倒的時候還是有緩沖的余地的,她站起來之后還抖了抖腿,表示自己無礙。
高熾那里似乎也沒什么事兒,他也不以為意,估計是因為平地摔摔多了,自己也有避害的本能了,況且他渾身肉多,這也是個好處,能護著骨頭不是。
但是之后宮女子低低地一聲叫喚,讓張不由自主地恐慌起來。因為她的玉圭居然摔裂了!
玉圭就是拿在手里的玉質手板,這也是禮服的一個組成部分,就像百官上朝時候手里拿著的手板一樣,不過百官的手板使用象牙或竹片制成,上面可以記事,名字叫“笏板”,皇家禮服中除了公主沒有這個玉圭,其他不論男女,都有玉圭。
張見摔了玉圭,心里大為惶恐,旁邊侍從也盡皆失色。連高熾看到那斷裂的玉圭,面色都是顯見的凝重嚴肅。
“先去朝見皇爺爺,”高熾對她道:“玉圭的事情,我來說。”
張感覺自己渾渾噩噩地怎么就會摔裂了這么重要且帶有身份象征意義的東西呢!皇帝問起來,高熾又該怎么說呢!古人可是迷信的,在奉天殿前面,摔了玉圭!如果摔了一下,玉圭依然如故,說不定還有會說的人,認為是吉利是福氣!但是摔裂了,這東西就得重新換一個了,自古玉碎就不是個好兆頭!
奉天殿到謹身殿沒多遠距離,但是就這么一點路,張出了三四身大汗來。在諸王館備選的時候,嬤嬤們就再三叮囑教導她們,皇家是不能出一點錯的地方,每日戰戰兢兢,如臨深淵如履薄冰,都指不定有禍事要降臨,更何況自己闖下的這個禍事,可不算小了!
張額頭上沁出的汗居然流到了眼睛里面,辣的她眼睛一片白茫茫的感覺。神思恍惚中她好像看到了高熾轉過頭來看了她一眼,有一點責怪,也有一點擔憂,但是最多的還是讓她保持儀態的示意這一眼讓她又回過神來。
兩人停在了謹身殿前面。
已經有太監進去通稟了,不一會兒一位頭上別著兩枚金錢的老嬤嬤出來,躬身道:“皇爺升了御座,請世子并世子妃朝見。”
她說著,目光微微轉了一圈,停滯在了張死死握著的玉圭上張心里一跳,剛才發生的事情,顯然已經傳到了皇帝的耳朵里了!
這下要玩,張感覺自己手腳都木了,五感好像都離她而去,只能聽見自己機械地聲音:“孫婦拜見皇上”之后贊引引著世子站在了大殿東側,司閨引著張站在了西側,等著皇帝吩咐將簾子卷起來。
然而并沒有聽見皇帝命卷簾的聲音,反而先叫了張的名字:“燕世子妃張氏。”
張舉首下手行肅拜禮,道:“孫婦在。”
“你的玉圭何在?”皇帝的聲音也聽不出喜怒:“拿出來呈進。”
張機械地把手里斷成兩塊的玉圭放在了托盤上,再機械地看著這個托盤被呈送到了御案上。
“玉圭何故斷裂?”皇帝問道。
“回皇爺爺,”回話的是高熾,他不急不緩道:“玉圭斷裂,乃是有因。”
“是何原因?”皇帝接著發問。
“因為上面沒有刻字。”高熾道:“皇爺爺的大圭上刻有奉天二字,王叔、太孫并孫兒的玉圭上刻有奉天法祖四個字,是故經過奉天殿,而玉圭能承其重。”
“你是說,”皇帝的聲音似乎帶了笑意:“新婦的玉圭上,因為沒有刻奉天兩個字,所以路過奉天殿,就不能承受這個重量么?”
“是。”高熾道:“惟天惠民,惟辟奉天。皇爺爺受命于天,尊祀于天,天地知之。是故孫兒請皇爺爺給新婦的玉圭上,也刻下奉天二字,以明示正統之意。”
御座上的皇帝終于發出了笑聲,張知道世子的回答算是通過了。
皇帝便吩咐道:“賜世子妃新圭,就刻奉天二字,如世子所言。”
宮中一齊道賀,張也立刻跪下來感謝皇帝,她這一關總算是過去了。
想到這里,張不由自主地偷偷看了一眼立在對面的世子,心中充滿了無盡的感激。
(天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