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百四十一章立國
第七百四十一章立國
進了縣城的大門,不要說這個遠道而來,毫無見識的小廝,就是柳管事也瞠目結舌之余,抬手掠去額角的兩滴晶瑩汗珠,吐出口氣,半是疑惑,半是贊嘆地道:“……將來老了,帶著我婆娘在這安家,便是老子娘也不會說什么故土難離。”
難離個屁,能活在這等地處,沒有腿只用爬的,也樂意爬過來。
左右的屋舍都是青磚綠瓦,看起來整齊又漂亮。
街道更是寬闊,大塊的青石壘砌而成,平平整整,絕不別處的雜亂,看起來特別干凈。
時不時能看到樹下擺放著長椅,椅子邊擱置石桌石凳,桌上還有刻畫的棋盤。
柳管事一行人仿佛能看得到,盛夏晚秋,茶余飯后,閑來無事的老人領著兒孫,坐在樹下乘涼,下棋聊天,豈不悠哉?
今天城內更是特別,打眼看去,到處是鮮花,街市兩側,青磚綠瓦的房屋上都裝飾了無數彩帶,地上擺放了許多桌案,上面擱著著酒水和各種各樣的吃食。
不少穿著墨色鎧甲的士兵們站在一邊分發食物,這些人個個紅光滿面,喜氣洋洋。
進城的行人和商隊都因為這氣氛嚇了一跳,也不自覺就接了吃食,心情變得快活起來。
柳管事四下張望,感嘆道:“真是……哪里能想得到呢?”
他們商隊往來這條線也有十幾年的光陰,往時出入懷止縣城,都要過五關斬六將,可真是不容易。
首先城門就如攔路虎,不交足了銀子,帶的貨物就別想安安全全地運到地方。
這還是他們商隊人脈廣,各種打點比較到位,換了別的小商人,不血本無歸就算好。
做生意是真難,尤其是出遠門,他們以前行商,貨物折損在一半以下,心里就比較滿意,要是能有七八成的貨順利易手,絕對該去拜佛還愿。
一路上惡吏盤剝,土匪打劫,可能遭遇的危險太多,稍不注意,便是血本無歸。
直到最近,海王占了大半江山,他們這些商人的日子才漸漸好過。
做生意要交稅又如何?
交了稅在海王殿下的地盤上那就是一路暢通無阻,尤其是走海路,甚至有戰船保駕護航,光是路上節省下來的銀錢,可就比那點稅款不知道多出多少倍去。
柳管事出了貨,高高興興地去衙門把稅交了,轉眼看見其他外地來的商人一窩蜂似的沖去城東的大賣場,也趕緊搶著去占位置。
大賣場里有從船島引入的貨物,那樣樣緊俏,不趕緊搶,一準搶不到。
結果一到大賣場前,柳管事心里登時拔涼拔涼的,人太多,人山人海,密密麻麻。
“怎么這么多人?”
“你不知道?”
旁邊同樣排隊的,膀大腰圓一壯漢笑道,“大賣場內的貨物,無論是精鹽還是白糖,或者農具,廚具,絲綢花布,還是精美的琉璃器皿,從今天開始,持續三天,全部七折銷售。”
柳管事愕然:“真的?為什么?”
后面一眨眼的工夫又排了幾個人,其中一個笑道:“你管為什么?別管是海王殿下心血來潮,還是什么生日節日,或者別的什么緣故,咱們能拿到便宜貨才是正經。”
船島出來的貨物本來就物美價廉,唯一的缺點就是產量不算大,而且優先供應船島上的百姓,還有不少合作伙伴等著拿貨,最后再分出一部分,送到投了海王的諸縣城,送到縣城的部分,還要有一半以上供應給本縣的百姓。
剩下的,他們這些天南海北跑商的商人們才能拿走,總之,分到手里確實很少。
可是雖然少,但只要能拿貨,運出去就絕對不愁銷路,而且大賺。
一時柳管事也顧不得琢磨別的,連忙招呼商隊的人過來,盤算自家有多少銀子,左近能借到多少,盡可能地調撥銀子過來。
機會難得,失之可惜。
一直等到正午過了,他們一行人才排到前面,柳管事臉上一喜,剛走上前,就聽到不遠處傳來一聲轟鳴,轉頭一看,只見城門口的方向,半邊天忽然被染成一片紅色。
他心中一驚,那一片紅中,五顏六色的煙花爆開,將整個天空都鍍上了奇妙的色彩。
左右站著,身穿墨色鎧甲的守門兵士,忽然齊齊轉頭,向南方看過去,手中長刀出鞘,向前四十五度高高舉起,齊聲高呼:“陛下萬歲!”
陛下?
柳管事一時回不過神,旁邊一個頭發花白的老人家,踉蹌了兩步,跪地不起,高聲呼道:“難道,難道海王殿下,正式稱帝建國了?”
整個祁縣都被無數歡呼聲淹沒。
好些老百姓自動自發地跪地,一下接一下地磕頭,周圍的兵士們看了都有些不知所措。
畢竟,他們本身從一開始接受訓練,就被要求,一跪天地,二跪烈士,人是不能跪。
但陛下是不是應該跪一跪?
柳管事呆了呆,心里卻不自禁有點復雜,他到底是大周人,遇見這等事,心中其實有點五味雜陳,可真要說,海王殿下稱帝建國不好,他又絕對說不出來,還不能不承認,其實他私心里,好像也盼著這一日。
也有些老邁的,讀了一輩子圣賢書的老人家,暗地里發愁,看不清楚前路,可總的來說,到底是開心的人更多些。
這就很難得。
世態人情復雜多變,無論做什么事,都不可能所有人都歡喜。
方若華覺得她建國,自己獲取的新地盤上,只要有三分之一以上的人擁護,三分之一以上的人不很憂懼,也就很好。
做事總是難,想要不難,只有不做事,方若華其實也不確定她這一次能做到什么地步,更不確定,她就是做了一番事業,在自己走后,后世子孫能不能貫徹她的意志。
可其實也無所謂。
她來到這里,憑著自己的心意,做了自己想做的事,在這片土地上留下了自己的印記,至于她離開以后,那就只能全看后人如何。
二月十九,晴,萬里無云。
方若華在南安城正中心,原來的南安郡王王府西臨,新建成的,頗富麗堂皇的辦公樓前高臺上,伸手將一把刀,還有一冊巨大的,金箔鑲嵌的華夏國律法大全,高高舉起。
無數士兵高聲長呼:“今日,我主登基為帝,建國華夏,從即日起,吾等必將傾盡全力,收復中原全境,解救萬千黎民。”
華夏立國的消息,傳入五湖四海,連續三個晝夜,但凡是船島控制范圍內的州縣內,無論是真的,還是假裝的,所有人都表現得興奮不已。
無數百姓呼朋喚友,攜妻帶子,徹夜狂歡,無數人季節稱贊……當然,也有無數人哀痛欲絕,破口大罵。
洛州府的金杏花,就一聽見那什么海王,居然登基稱帝了,還建了什么華夏國,就嚇得渾身發抖,縮頭一回家,就趕緊把自己存了大半輩子的家底拿出來,仔細數了數。
她不大識字,不過小時候父親教她識數,到是能算得清錢。
一共是四兩二錢銀子,還有兩串銅錢。
還有兩根銀簪子,一個金耳環。
“大柱,翠兒,你們兩個趕緊的,給我過來,快點。”
“娘,您這是做什么?”
大柱領著媳婦,連衣服都沒有穿好,就急匆匆沖入自家老娘的門,一眼就看到他老娘把連他碰一下,都要挨打的木頭箱子翻出來,愣了愣,就伸手去摸老娘的腦門,涼颼颼的,還有汗,不像病了的樣。
“別鬧,快幫我收拾東西。”
大柱稀里糊涂地就幫他娘一塊翻箱倒柜,把家里值錢的物件搜羅在一處。
他是金杏花的兒子,長得人高馬大,國字臉,濃眉大眼,屬于那種特別好的相貌,就是腦子略一根筋些,不是傻,只是不太聰明而已,平日里也看不怎么出來,還能讓人說一聲老實。
“你偷偷去找老黃,把咱家的大件都給當了,死當,把錢拿回來。”
金杏花琢磨了琢磨,也不顧自家兒會不會被蒙騙,先把重物換成銀錢要緊。
而且老黃跟他們家做了七八年的鄰居,經營的當鋪也不是特別黑心,大差不離的,能換點銀子是點銀子。
金大柱一向少根筋,也聽他老娘的話,應了一聲就要出去,到是翠兒連忙過去攔了人,苦笑:“娘,您這是作甚?要是家里錢不湊手,拿夏日的衣裳去典當一下應急也就是了,像這大棉襖,大棉被,好好的料子,還新著呢,當了我們穿啥?”
再一看,連新打不久的那個架子床,婆婆都要讓拿出去當,她就更著急,蹙眉道:“是不是家里出了什么事?”
金杏花往床上一坐,嘆道:“事?事大了,外頭都在傳,那個占了咱們洛州府的什么海盜頭子,已經登基稱帝,你們知道不知道?”
一說起這事,翠兒也有點忐忑,輕輕點點頭。
十日前,洛州府被一群‘土匪’占了,不對,不能說是土匪,人家是海王座下的海龍軍。
洛州府距離京城已經近在咫尺,不說是天子腳下,卻也相差不遠,在這之前,他們這些土生土長的洛州人,還真沒想過有朝一日,洛州府竟會被人占了去。
他們一開始都怕得厲害。
不過這伙子土匪的確不大一樣,不殺人不放火,占了府衙,第一件事先清理了一批積年老衙役,處置了幾個在城里民憤極大的惡人。
街面上的風氣登時為之一清,反正別管這土匪是什么心思,他們尋常老百姓的日子也好過了不少。
第二件事就是大興土木,加固城墻,修筑防御工事,還修兵營,蓋房子。
翠兒擔心這些人要拉壯丁,嚇得她把丈夫拘在身邊,藏在家里,連給秦老爺家做家具的事也辭去。
沒想到人家自己有什么工程兵,干活利索極了,進程很快,半點不擾民,而且吃得好。
翠兒一說,大柱咕咚一聲,吞了口口水,想起那天他偷偷跟著鄰居家的海子去幫人組裝投石車時,人家給他擱糙米飯上的紅燒肉。
那滋味,他一輩子就吃過這么一回,那可是放了糖的,又甜又香。
想了想舊事,翠兒就道:“上面神仙打仗,您管什么誰登基,誰稱帝,與我們這些小老百姓又有甚干系,要說打仗,我瞅著,到打不到我們頭上來,不用管它。”
不是翠兒心大,而是他們小老百姓,不心大也沒轍,看那幫土匪的架勢,明顯是要打仗,可打仗又如何?他們逃跑,能跑哪去?
家業都在洛州府,怎可能輕易扔掉?
再說,外頭兵荒馬亂的,到處打仗,他們就是逃出去,便能得了好?踏踏實實在家待著,誰坐天下,他們都是磕頭拜皇帝,納稅服役,當個順民,沒多大差別。
金杏花嗚一聲就哭出聲:“都怪那個死鬼,死了也給我們孤兒寡母的添麻煩,嗚嗚。”
“你們是不知道,大柱他爹,他不是一般人,他是宗室,姓趙的。”
翠兒一下子愣住。
公爹還在時,她只覺得公爹和一般人不大一樣,有好些臭毛病,又沒用,一個大男人全靠媳婦拋頭露面地做生意養活。
除了容貌,那人簡直一無是處。
現在卻說,他老人家還是宗室?
一個宗室子弟,到小小洛州府娶了個大字不是一個,出身獵戶家的女人為妻,一天到晚地被媳婦數落沒用,居然還整日笑呵呵,全然不放在心上。
翠兒心中只覺不可思議。
“我看那什么海王可不一般,秦老爺府上的教書先生,那個桑秀才不是說,人家海王都占了半壁江山,是天降英主?”
“你公爹的身份不是秘密,左鄰右舍都知道,你們老娘我脾氣不好,朋友少,仇人多,萬一讓人告訴,告訴那些人,咱們一家子還不都得去死?”
翠兒被這么一嚇唬,也沒了方寸,眼看著大柱就一趟趟去把家里的大件都換成銀子,一家子商量著趁夜里趕緊逃出城去。
至于出城之后會面對什么,那都是以后的事情,總要先保住命再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