涂小酒頓時無言以對,好半天沒再說出話來。
萬家的問題,的確是他利用在先,怨不得別人。
佟小鎖自然沒想著管他能找出多少借口來,只不再理他,對子規道:“我們走吧。”
直到佟小鎖的身影消失在影壁之后,涂小酒才發愁地揉了揉額頭,自言自語道:
“你們京城的女孩子,都這么不好對付嗎?”
所以才會和金四娘聊在一處。
想著,他抬起頭,環視了一圈這楓林。
真是個好地方呀。
在西疆的時候,他就聽人說起過安平公府家的這楓林。
春嫩夏綠,秋來黃葉漸紅,至如火顏色。
人的心血,才能熬得出那樣的紅色。
可是又如何?
還不是被“五哥”的一把火,便毀去許多?
又安知佟昌言的心血,毀不在他的那把火中?
“我挺喜歡聽你說話的,若你不是他的女兒,許是你我還能把酒言歡。”他自言自語一句,帶了些許難為知己的遺憾。
旋即,遺憾盡退,他也伸了個懶腰,離開了。
佟小鎖從楓林出來之后,心情好得幾乎要飛起。
還有什么比自己在懷疑的事情,因為有人送來了證據,更能讓人心情好的呢?
與之產生鮮明對比的,就是子規在她的旁邊,一張臉都扭曲成了苦瓜。
“大小姐……他說的話,他說的話……”
再看看佟小鎖簡直就是沒心沒肺的高興表情,子規真個哭出來了。
“大小姐真是的,如何還能笑得出來?”
佟小鎖過意不去,又覺得好笑地抱住自己的大丫鬟,安慰道:“瞧你,哭什么?你看我早都知道了,不還是過得很樂呵?”
這次,輪到子規咬舌頭了。
實實在在地咬上了,疼得她哭得更厲害了。
“大蕭節禮寨說什嗎……”舌頭疼的子規,說話都不順當了。
佟小鎖已經放開了她,因著看見那個小徒弟抱著疊紙從那邊過來,往閣子里去,她便拉著子規,從另一方向沿著湖邊小路,慢慢地走著。
“出事那天,我就懷疑了……”她低聲訴說著,“要說證據,我沒有,你就當是我那時候心慌意亂,沒道理的認為吧,豈料一念成讖,倒讓我認為準了。”
子規跟在佟小鎖的后面,不發一言,只是抹著眼淚。
沒走出去幾步,她忽然停住了腳步,斬釘截鐵道:“要告訴老爺的,必須要告訴老爺和夫人的。”
佟小鎖也正色問她:“告訴爹娘,然后呢?”
子規搖頭道:“奴婢不知道,但是現在的事情,不是大小姐一人可做的。”
佟小鎖看著這個丫頭的眼睛。
她信任自己。
在信任自己的同時,這個丫頭也想要保護她。
她不愿意自己涉險。
“子規,我問你,你覺得父親是個怎么樣的人?”佟小鎖問她。
子規被問住了。
安平公是個什么樣的人?
在外面治國平天下,仿佛無所不能;至內宅修身齊家,好似樣樣不通。
對妻子似深愛無限,但兩個妾來得傷透人心;對妾室盡職盡責,但又不見半分情誼。
篩子一樣的安平公府,鐵桶一樣的君風小筑。
在外待人有君子之稱,在內待子女似乎慈父之貌,但一雙嫡出子女,一個送到遠遠的衡州,一個丟在萱堂,不聞不問;庶出子心懷叵測,庶出女未見出色之處。
你說這樣一個人,該怎么評價?
說人渣?似乎不至于;說好人?
虧心不虧心?
子規知道自己不該如此腹誹主家,但最后還是垂下了頭,小聲道:“奴婢……不知道該怎么說。”
佟小鎖幾乎能猜到子規全部的心理活動,不由嘆了口氣,問道:“那你覺得,二叔的事情,他知道嗎?”
饒是子規方才想了那么多,如今被佟小鎖這一問,還是打了個哆嗦。
“你不敢說,我也不敢賭。”佟小鎖嘆氣道,“我覺得父親許是不會那樣的,但是如果現在鬧出來,賈散子非說那就是安平公,甚至他再被人滅口,那我們如何知道真相?”
“所以,這事情你就當不知道,等我去問過金掌柜,看看他的話有幾分是真,再做打算,好不好?”
子規的眼睛,卻忽然一亮。
“大小姐是懷疑,九郡公……誆騙你?”
她寧愿是那個神叨又討人嫌的郡公騙人。
佟小鎖依舊是搖頭:“我不知道,但是我可以確定的是,他有很多的事情要隱瞞。”
子規終于稍微安心了一點兒。
只不過她是天生操心的命。
“那大小姐元旦那天,定然是要去了?”
果然,安心了一端,子規又開始憂心另一端了。
“自然是要去的。”佟小鎖笑道,“如果不去,我們又怎么知道真假?”
主仆二人說話,已經繞著湖邊又走回了這一側。
那還沒蓋起來的戲臺子,遠遠地立在前面,旁邊的閣子里,小徒弟在打開的窗前,寫寫畫畫。
佟小鎖停下腳步,看著那戲臺子的框架。
不知道戲臺子都搭好的那天,登臺唱戲的,又會是誰?
“罷了,我們回去吧。”佟小鎖舒展了一下身體,對子規道。
只是,還沒等主仆二人離開,就見前面陸嘉搖頭晃腦地拿著本書往花園去,恰看見那閣子里的小徒弟,好奇心極盛的陸嘉,急忙過去問:
“你在這里做什么?”
木匠的小徒弟顯然不想會有人這時候出現,嚇了一跳,黑紅著臉龐隔窗道:“陸少爺。”
聲音很小,非常的羞澀。
陸嘉很熱情,趴在窗上看那小木匠畫的圖冊子,越看越喜歡。
“這些都是你畫的嘛?你會做這些嗎?你畫得真好,比以前我在家的時候,看見的那些匠人畫的,都好呢。”
小木匠不想這個一看就是讀書人的少爺,會對這樣的東西感興趣,一貫膽怯害怕的眼睛,難得多了一絲神采。
“你給我說說吧。”陸嘉指著畫冊子,“這些都是什么?”
畫面變得很奇怪。
一個穿著綾羅綢緞的少爺,一臉認真而崇拜地看著個衣服堪堪算整齊的小徒弟,聽他結結巴巴地說著那些畫在紙上的東西,時不時還要問些問題。
仿佛他們二人是久別重逢的知己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