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德帝當然知道今兒怎么來得齊全。
昨晚他在淑妃處教翡翠和薛文贊寫字，其樂融融的。
忽然京兆尹踩著宮禁的點兒入宮，說是安平公府出事兒了，頓時把他驚出了一身冷汗。
待細問明了，明德帝反而氣笑了，呵斥了報事的京兆尹：“既然仲卿都去了，你又忙著來告什么？你那兒媳頭胎，你還是回去忙家里那攤兒，黃善，把上次那盒人參賞了尚卿。”
頭發胡子花白的尚大人捧著人參，哭笑不得。
明明去年佟家大小姐頭碰壞那次，明德帝斥責他說“安平公府出了那樣大的事情，你個京兆府尹，竟然不知道？”
京兆尹怎么就該知道了？難道讓他派人趴安平公家墻頭，天天盯著人內宅那點兒事兒不成？
況且兒媳婦要生了，有他夫人和兒子，他一個當公公的，再上心也不能真跟著操持呀，否則有些小人的嘴，還了得？
不過這盒子人參外加陛下對自家事的關心，還是讓尚大人覺得自己入閣有望了，最終喜滋滋地“謝主隆恩”。
明德帝確實沒將這事情當事兒，不過還是讓黃公公著人去打聽消息了。
哪知半夜，他還在看奏折呢，就聽說佟大小姐打傷蕭儆逃走的事情。
明德帝當時就黑了臉，嚇得侍立在側的淑妃差點兒摔了茶盅，還吵醒了已經安睡的翡翠公主。
小公主躲在后面聽侍衛說了那些話，忽然奶聲奶氣地開口問：“蕭副將救了佟大小姐，她為什么要跑呢？要是有人要殺我，我是肯定要留在父皇和母妃身邊的。”
明德帝召喚她出來，抱在膝頭問道：“這是為何？”
“因為父皇和母妃能保護我的。”困倦的翡翠公主含含混混地說完之后，就在明德帝懷中睡著了。
明德帝很欣慰地抱著小女兒。
要不他喜歡這個小女兒呢？
蕭儆剛剛救了她，她卻要跑，這說明什么？
仲卿是五軍營的人，不可能天天守在佟府。
所以佟大小姐，根本不信任自己所在之地、相處之人能保護她。
小孩子都能看明白的道理。
默思這人于家事上的糊涂，到底是釀成了今天的事情。
他可以好好嘲笑他一番了，沒把此事當事的皇帝，還在心中琢磨呢。
次日早朝的時候，明德帝本還想讓人好生查查的，豈料這大臣們，卻來得這般整齊。
明德帝臉上雖然笑著，心中卻冷了。
他沒當回事兒，但有些人很把這事當事。
皇帝落座，群臣山呼完萬歲。
明德帝高高在上，掃視群臣：“眾卿，今天來得倒是齊整，有事情？”
一言剛出，禮部尚書先站了出來，彈劾安平公“滋養妖孽，家宅不安“之事。
六部同仇敵愾，紛紛痛斥安平公這一行徑，而明德帝的弟弟泰安親王、明德帝的侄子瑞安郡王和同安郡王，另有勛貴之家輔國公、安國公、長留侯、鈞侯、衛北侯、衍侯等，紛紛表示“禮部尚書所言甚是。”
不過，他們剛說完，都察院的右都御史就站了出來，言道：“陛下，雖然安平公或有治家不嚴之過，但妖孽之說，實屬市井之言，方大人如何能將這等話拿到朝堂來說？”
安平公是左都御史，和右都御史同為都察院，二人不算親厚，但私交尚可，這時候自然幫著佟昌言說話。
都察院諸位御史，紛紛表示復核，更有一名僉都御使反過來彈劾禮部尚書“妖言惑眾”。
兵部侍郎反駁說都察院沆瀣一氣，上官治家不嚴，他們卻無視，實乃瀆職；
國子監祭酒忽然開口了，說前兵部尚書吳大人寵妾滅妻，鬧得雞飛狗跳的，也沒見你們勸誡頂頭上司；
輔國公吹胡子瞪眼的，說昔日趙大人小兒子犯錯，安平公替你求情，如今你便是非不分，為安平公張目，實在是有辱斯文。
一旁聽他們文化人吵架的征北大將軍聽見這句話，立刻開口道：“瞧輔國公說的，這六部衙門都是文人士子出身，還把勞什子‘妖孽’這種話拿到朝堂來說呢，圣賢書都讀在狗肚子了，怎么不見公爺你主持公道？”
滕將軍是戰場征伐的人，開口必帶零碎。
翰林院的一個學士聽見，立刻說騰將軍朝堂之上污言穢語，是大不敬；
五軍營提督站出來，只問兵部說是不是因為安平公去年的時候整飭兵屯弊案，擼了兵部上下七個官員，你們覺得沒面子又傷銀子，所以才出來彈劾的吧？看不出趙大人這新尚書，對前任官員倒是忠心。
兵部尚書跳腳說你們五軍營治軍不嚴，竟然鬧出了在軍中狎妓的事情。
五軍營提督立刻道說那事陛下早有圣裁，末將治軍不嚴、罰俸、軍杖也認了，你這時候重提此事，難不成是對陛下的圣裁不滿？
戶部尚書說你們五軍營還事涉圈地。
神機營提督立刻幫著五軍營提督說話，道你說圈地，總要有證據！證據呢？
朝堂之上，不過是安平公內宅的事情，最后反而牽三帶四的，把最近大大小小的事兒，解決的沒解決的，都扯出來了。
太子之下，幾個皇子王爺，個個聽戲一樣。
內閣大臣們端立在前，一言不發。
只有站在明德帝身側的黃公公，見明德帝的笑容越來越深，內心也越來越忐忑。
就在大家吵得不可開交的時候，明德帝忽然大吼一聲：“都閉嘴！你們都當朕是死人不成！”
一言出，朝上諸人紛紛跪倒，口稱萬歲息怒。
明德帝拍著龍案對六部尚書和那些勛貴吼道：
“妖孽這種詞你們也敢拿到朝上來同朕說！騰卿說得對，圣賢的話都被你們當擦屁股紙了吧？這是大寧朝的朝堂，是議事的地方，不是你們說書唱戲、斯文掃地的地方！你們誰愛說這些混賬話，都給老子滾到戲班子當戲子去！”
這個早年帶兵平叛的皇帝，“明德”了這么多年，斯文了這么多年，溫柔地對待了臣下這么多年，終于在今天，崩了。
騰胥很委屈。
陛下，末將說的是讀到狗肚子里了，擦屁股紙是你說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