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世妃謀

196、求學問

正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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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雪槿本以為上午陪同陽寒麝上了老師的課,下午總算是可以閑下來,也可以捋一捋自己的思路;可誰知天不遂人愿,當老師直挺挺的立在景陽宮大門外的時候,朱雪槿訝異的看著他抱著一大卷的宣紙,笑瞇瞇的望著自己;朱雪槿拱手才要問安的工夫,老師卻先開了口,道,“大皇妃是何等尊貴的身份,不必與老朽問安;老朽今兒個前來,可是叨擾了大皇妃?”

“不敢,不敢,老師前來,何談叨擾?”朱雪槿連忙客氣的這般回道。

老師滿意的頷首,后朱雪槿在前頭帶路,老師一面跟著她的腳步,一面道,“今兒個上午老朽聞大皇妃所言甚是有理,回到居所后思索再三,決定將大皇妃所言悉數以文言記下,然后印發成冊,造福日后的所有人們。大皇妃覺得可好?”

這可有些為難朱雪槿了,若說兵法與經驗,她的確滿肚子都是;可若要她以文言譯出,那就是大大的為難了。她可是從小到大,沒做過什么學問。撓撓頭,朱雪槿開口,有些不好意思道,“老師,我只會說白話……”

“老朽自可將白話譯作文言,大皇妃不必焦急。”老師說著的工夫,與朱雪槿一道走到了會客廳中;會客廳靠窗子的方向,有一座畫桌,老師將宣紙鋪上后,朱雪槿細心的幫其研磨,但聞老師又道,“大皇妃可是準備好了?若好了的話,老朽便開始了。”老師說著,熟練的握住狼毫筆,輕蘸墨汁,見朱雪槿頷首,又開口道,“行軍打仗,從兵權開始。”

朱雪槿略作思索,眼神似乎飄向很遠的地方,半晌,道,“所謂兵權,就是將帥統率三軍的權力,它是將帥建立自己的威信的關鍵。將帥掌握了兵權,就抓住了統領軍隊的要點,好象一只猛虎,插上了雙翼一般,不僅有威勢而且能翱翔四海,遇到任何情況都能靈活應變,占據主動。反之,將帥如果失去了這個權力,不能指揮軍隊,就好象魚、龍離開了江湖,想要求得在海洋中遨游的自由,在浪濤中奔馳嬉戲,也是不可能的。老師,我這么說,您能……咦?”

朱雪槿還有些疑問的時候,卻見老師不知何時,已經開始奮筆疾書,且口中念著,“夫兵權者,是三軍之司命,主將之威勢。將能執兵之權,操兵之要勢,而臨群下,譬如猛虎,加之羽翼,而翱翔四海,隨所遇而施之。若將失權,不操其勢,亦如魚龍脫于江湖,欲求游洋之勢,奔濤戲浪,何可得也。”

朱雪槿看著那龍飛鳳舞的字體,心中難免一陣唏噓——看來夏國皇子的老師的確不得了,不但寫的一手好字,且對文字的素養與錘煉都要強于其他老師太多太多。老師寫下最后一個字之后,抬起頭,笑瞇瞇的望著把驚訝寫在臉上的朱雪槿,揚著嘴角道,“讓大皇妃見笑了;兵權之后,行軍之前,知人性也是極其重要的一環。”

“老師說的不錯,”朱雪槿點頭,關于這一點,朱烈曾經幾番教導,所以直到如今,她都全然記在心中,一字都不曾忘卻,“人生在世,沒有比真正地了解一個人的本性還要困難的事情。每個人的善、惡程度不同,本性與外表也是不統一的。有的人外貌溫良卻行為奸詐,有的人情態恭謙卻心懷欺騙,有的人看上去很勇敢而實際上卻很怯懦,有的人似乎已竭盡全力但實際上卻另有圖謀。然而,了解一個人的本性還是有七條辦法的:用離間的辦法詢問他對某事的看法,以考察他的志向、立場;用激烈的言辭故意激怒他,以考察他的氣度、應變的能力;就某個計劃向他咨詢,征求他的意見,以考察他的學識;告訴他大禍臨頭,以考察他的膽識、勇氣;利用喝酒的機會,使他大醉,以觀察他的本性、修養;用利益對他進行引誘,以考察他是否清廉;把某件事情交付給他去辦,以考察他是否有信用,值得信任。”

這一次,老師并未跟著朱雪槿的話而奮筆疾書,而是認真聽完之后,又思索了一會兒,方才一面不停的揮動著筆桿,一面開口道,“夫知人性,莫難察焉。美惡既殊,情貌不一,有溫良而為詐者,有外恭而內欺者,有外勇而內怯者,有盡力而不忠者。然知人之道有七焉:一曰,間之以是非而觀其志;二曰,窮之占辭辯而觀其變;三曰,咨之以計謀而觀其識;四曰,告之以禍難而觀其勇;五曰,醉之以酒而觀其性;六曰,臨之以利而觀其廉;七曰,期之以事而觀其信……”

這一次,朱雪槿可有些聽不懂了,她局促不安的搓搓手,聽著老師說完,又聞其言,“大皇妃,關于將弊一事,老朽也有自己看法,大皇妃可否一聽,看看有無補充?”

見朱雪槿頷首,老師方才道,“身為將帥有八種弊病,是將帥用兵的大忌:一是對財、物的需求永遠不滿足,貪得無厭;二是對賢德有才能的人妒嫉強烈;三是聽信讒信,親近能說會道、巧言諂媚的小人;四是只能分析敵情,卻不能正確認識自己的實力;五是遇事猶豫不決;六是沉迷于酒色而不能自拔;七是為人虛偽奸詐而自己又膽怯懦弱;八是狡猾巧辨而又傲慢無禮,不按制度辦事。”

朱雪槿邊聽邊連連點頭,這個也是朱烈曾經教導他的,甚至老師的口中,還有她從未聽過的部分;見朱雪槿頷首,老師方才再度揮筆疾書;朱雪槿湊近一看,但瞧上頭寫著:夫為將之道,有八弊焉。一曰貪而無厭,二曰妒賢嫉能,三曰信讒好佞,四曰料彼不自料,五曰猶豫不自決,六曰荒淫于酒色,七曰奸詐而自怯,八曰狡言而不以禮。

“關于將志、將善、將驕與將強,大皇妃又有何心得?”老師放下手中筆桿,眼神之中難掩熱忱的望著朱雪槿。

朱雪槿又怎能讓老師失望,只略作思索,便出口成章,“對將帥的軍事實踐能力的要求是五善四欲。五善是指:擅長察曉敵人的兵力部署,擅長正確地判斷進攻和撤退的時機,擅長了解交戰雙方的國力虛實,擅長利用對自己一方有利的時機,擅長利用山川地形的崎嶇險阻。四欲是指:作戰時出奇制勝,謀劃要周密,人多事繁,追求文靜穩重,保持全軍上下團結一心,合力抗戰。”

稍微清了清嗓子,朱雪槿繼續道,“好的將帥應該具備的性格是剛強、剛烈,但不固執己見,溫和、柔和但不軟弱無力,即通常聽說的剛柔相濟。單純一味的柔和、軟弱,就會使自己的力量被削減,以至失敗,單純一味的剛烈、剛強又會導致剛愎自用也注定要滅亡。所以,不柔不剛,剛柔并濟才是最理想的性格特點,才是最佳的狀態。”

“至于將驕,做將帥的切勿驕傲自大,如果驕傲自大,待人接物就會有不周道的地方,有失禮之處,一朝失禮就會眾叛親離,人心憤懣相怨。身為將領,也不能小氣吝嗇,如果吝惜吝嗇必然不愿獎賞部下,獎賞不行,部下必定不肯在戰斗中盡最大努力以拼死作戰,這樣下去,則在戰爭中不會取得什么好的成果,國家的實力也就會因此虛弱下去,自己國家實力下降就是表示敵人正在強大起來。因此孔子說,‘個人盡管具備象周公那樣的德才,但是卻驕傲吝嗇,那么即使他能做出一定的貢獻,也不值得人們去評價稱道’。”

“關于將強,則更簡單,將帥的品德修養標準是五強八惡。五強是指五種必須的德性:高風亮節可以勉勵世俗,友愛孝悌可以名揚海內,信義忠誠可以獲得友誼,周到細致地考慮問題可以容忍他人,身體力行可以建功立業。八惡是八種在德性上的缺陷:雖然足智多謀但不能明辨是非,不能禮賢下士,更不能任用賢良之人,施政時有法不依,無法引導社會風俗,不能慷慨施惠,不肯救濟窮困,不能防患于未燃,智慧不足,不能深思遠慮,也不能防微杜漸,不能在聲譽顯達時推薦自己所熟悉的賢能之士,不能在戰敗時,毫無怨言,負擔全部責任。”

朱雪槿解釋過后,但瞧老師已經閃著發亮的雙眼奮筆疾書;湊過去一看,宣紙已經厚厚的疊了一層。她一頁一頁的翻看,但瞧上頭書著:

將有五善四欲。五善者,所謂善知敵之形勢,善知進退之道,善知國之虛實,善知天時人事,善知山川險阻。四欲者,所胃戰欲奇,謀欲密,眾欲靜,心欲一。

善將者,其剛不可折,其柔不可卷,故以弱制強,以柔制剛。純柔純弱,其勢必削,純剛純強,其勢必亡,不柔不剛,合道之長。

將不可驕,驕則失禮,失禮則人離,人離則眾叛。將不可吝,吝則賞不行,賞不行則士不致命,士不致命則軍無功,無功則國虛,國虛則寇實矣。孔子曰:“如有周公之才之美,使驕且吝,其余不足觀也己”。

將有五強八惡。高節可以厲俗,孝弟可以揚名,信義可以交友,沈慮可以客眾,力行可以建功,此將之五強也。謀不能料是非,禮不能任賢良,政不能正刑法,富不能濟窮厄,智不能備未形,慮不能防微密,達不能舉所知,敗不能無怨謗,此謂之八惡也。

朱雪槿這邊尚沒看完,老師的問題便又提了出來;朱雪槿這才發現原來做學問這三個字真的是沒說錯,老師便是做學問的人,學與問當真是年齡擋都擋不住的。從前常常聽朱雪丹教育她說,活到老學到老,她還當笑話;如今看來,老師當真是非常好的詮釋了這個詞兒。

“大皇妃來自遼國,應該非常了解國家戒備一事;此事在諸多兵書之中,從未提及,老朽當真要好生請教了。”

“老師問,雪槿便答,何來請教,不過是切磋。”朱雪槿學著老師那文鄒鄒的模樣,當真覺得有點別扭,不過還是一字一頓道,“國家最重要的事務是國防,在國防的問題上稍有偏差,就會導致國家的滅亡,使全國覆沒,無可挽回,這是最可怕的事情。所以,一旦國家出現了危難,君臣應齊心一致,廢寢忘食,共同謀策,挑選有本領的人擔任將帥,指揮三軍應敵。如果不能居安思危,就是敵人已打到了家里也不能警覺,如同燕子的窩巢搭筑在門簾上,魚兒游戲在旱鍋里,滅亡的日子已經不遠了。《左傳》說:對事物沒有計劃,不準備到毫無差錯的地步,不能出兵。安思危,妥善安排,防止可能出現的災難,這是古代推崇的善政。舉個例子,蜜蜂和蝎子一類的小昆蟲都以毒刺作為防御的工具,更何況是一個龐大的國家呢;如果一個國家忽視了國防建設,即使有百萬之眾也不可怕,所以說有備無患,就是這個意思。可見,三軍將士在出征之前,一定要做好準備。”

老師一面連連點頭,一面寫下,夫國之大務,莫先于戒備。若夫失之毫厘,則差若千里,覆軍殺將,勢不逾息,可不懼哉!故有患難,君臣旰食而謀之,擇賢而任之。若乃居安而不思危,寇至不知懼,此謂燕巢于幕,魚游于鼎,士不俟夕矣!傳曰:“不備不虞,不可以師。”又曰:“豫備無虞,古之善政”。又曰:“蜂蠆尚有毒,而況國乎?”無備,雖眾不可恃也。故曰,有備無患。故三軍之行,不可無備也。

就這樣你說著我寫著,很快的,太陽都偏西了;陽寒麝從皇子所回來的工夫,聽聞會客廳中有動靜,過去一瞧,朱雪槿還在叨叨的說著,而老師則坐在一側,奮筆疾書著,一旁已經磊起了半人高的宣紙。朱雪槿見陽寒麝回來了,拱手問安;老師這才反應過來,抬起頭望望窗外,意識到時候已經不早,忙拱手,便要拜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