院上墳

第七十三章 亂舞(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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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三章亂舞(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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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稻田家出來,小吳問我“這人是不是嚇出毛病了,看著神經被刺激的不輕”我沖小吳笑笑,告訴他,我認識的人里,就屬詩人和畫家膽子最大。他被刺激不是神經,是靈感。

當晚,我聽了一遍小吳給我的錄音帶,的確,在鄧麗君的歌聲和伴奏音樂之后,有一些奇怪的聲音,很飄渺,很空靈,是鐘磬發出的但我不及細聽,怕誤了晚上的黑燈舞會,關了錄音機,把銅鈴和幾個藥瓶放進皮包,去了西城靈境胡同。在胡同口,我買了箱啤酒,放在直行車后座上。老孫給的地址很是隱秘,七拐八拐才找到那個不起眼兒的院落。斑駁的院門上,貼了一張鄧麗君磁帶封面的復印件,我知道是這里了。推門進去,院兒里三三兩兩坐了幾個人,見我提了箱啤酒進來,沖我點點頭,問了句“孫叔兒的朋友?”,可從他們的眼神看,估計對我這歲數還來混黑燈舞會很不待見。

進了正屋,里面已經放上了音樂,人倒不多,六男七女,有跳舞有聊天的。我都不認識,就找了個角落坐下來,開了瓶啤酒,自己喝起來。而圍坐在沙發邊上幾個女孩,沖我指指點點,笑個不停,估計在猜測我究竟會邀請哪個舞伴吧?我也朝她們笑笑,不再搭理,仔細聽了一下錄音機里的音樂,雖是鄧麗君,但和小吳給我的那盤不同。約莫九點剛過,屋里的燈忽然黑了,但音樂還在繼續。隨著一陣哂哂嗦嗦的聲音,又是一陣女孩的淺笑,空氣中流淌著青春的氣味。我不由感嘆,舞會黑燈環節的發明對一個封閉而傳統的國家的年輕人而言,是多么的偉大,如果我聯合國里有人兒,一定推這個發明者參選諾貝爾和平大獎。

顯然,對于這個春意正濃的古老院落,我更適合在院兒里泡壺茶。幾分鐘后,燈重新亮起,也許是我端著酒瓶看著四喇叭錄音機的姿態過于戲劇化,又重新成為姑娘們竊笑的焦點。我倒是發現,這個舞會有個專門負責音樂和燈光的人,這人二十幾歲,留著披肩的長發,喇叭口牛仔褲,屋里還戴個大蛤蟆鏡,標準的中國版朋克,可惜那會兒還沒朋克這詞兒,大家都管這叫小流氓。燈亮后,蛤蟆鏡麻利地從一堆磁帶里選了一張,換進了錄音機。這時我聽到了影壁胡同案件里一樣的音樂。

我又開了瓶啤酒,走到了蛤蟆鏡旁邊,沒等我開口,蛤蟆鏡先遞了根煙過來,“常叔吧?孫叔跟我提了您,晚上辛苦啊”這話說的我一頭霧水,只好接了句,“不辛苦,不辛苦”蛤蟆鏡咧著大嘴笑了:“全場子就您一個抱著瓶子,從頭吹到尾,您還不辛苦?”我也嘿嘿笑了兩聲,問他“放的磁帶香港那邊兒弄來的?”“我哪有那門路,這帶子翹得很,我是找人串的”串帶子我倒是明白,雙卡收錄機一個放,一個錄,弄出來的拷貝就叫串帶子。

“音質差了點”我把啤酒遞給了蛤蟆鏡,又從邊上拿了一瓶。“這就算不錯了,我這帶子據說串的是孫子輩的,算重孫子吧,您在胡同口大喇叭聽的,是我這帶子的孫子”看得出,蛤蟆鏡也算串帶子的高手。“你這帶子的爺爺能找著嗎?”“打小就失散了,沒娘的孩子苦啊,找我認祖歸宗的帶子倒是不少,怎么著,常叔,您喜歡,我明兒給您串一盤兒,就用這盤兒串,輩份高不是?”我哈哈大笑,心里卻想著,按蛤蟆鏡的說法,他這帶子前頭,還有兩個母帶拷貝,錄進那個聲音的應該就在這兩個版本里,如果能追查到,就有希望找出聲音的來源。

邊想著,我拍了下蛤蟆鏡的肩膀,轉身準備回自己的座位,卻猛然發現一個人站在我的身后。

是個年輕的女孩子,談不上漂亮,牛仔褲,白襯衣,卻有一股青春活力,引人矚目。她拿了個裝著啤酒的玻璃杯,在我的啤酒瓶上碰了一下,淡淡的一笑,“常叔,我叫周桐,和孫叔是街坊,他老和我提起您這位九門提督,說我再晚上往外跑,就讓常叔給我講鬼故事,可我不往外跑,怎么能碰見您啊?到我們那邊坐吧,我陪您喝酒,您給我們講故事。”我們常家的人凈跟神鬼妖狐打交道,這跟人打交道反不太擅長,有心拒絕,又不知如何開口,怕讓這女孩子下不來臺。這一猶豫,反而沙發那的幾個女孩都笑著向我鼓起掌來。

身后的蛤蟆鏡忽的吹了聲口哨,燈一下黑了起來,我不由一陣心慌意亂,而周桐似乎已湊到了我的身邊,一個輕輕的聲音在我耳邊響起“常叔,跳個舞吧,不會我可以教你”就在最后一個尾音傳進我的耳膜的同時,院子里那種旋風卷著樹葉的聲音響了起來。我顧不得身前的周桐,退了一步,憑著自小鍛煉出的方向感,摸黑走到自己的座位前,拿過皮包,取出瓷瓶。

常家到我爺爺這一代,人才漸漸凋零,對鬼道之術的創新已經停滯,我的四叔在這方面很有天賦,可惜去的早。所以我能用的基本是古方,很多方子由于原料難尋,家里的藥已是用一次少一次了。比如,這瓷瓶中的天目水,是我自己照族譜上的方子配的,墨旱蓮、車前子、女貞子、金玲子、覆花明、血菊、沁料粉等等,幾十種配料,煎熬蒸餾,深埋冰儲,歷時半年,就只做出這一小瓶,可用起來的效果,遠不如四叔留下的好用。

我從瓶中倒出一點天目水,抹在眼睛上,而此時,眼睛已漸漸適應了黑暗的環境。舞池中的男男女女都未意識到將要發生什么,有幾對兒已經摟在了一起,只是動作變得很慢。周桐在原地愣了一下,伸手向前摸索,似乎在找我究竟去了哪里,而錄音機如同喪失了電能,歌聲變得異常緩慢低沉,反倒是原來不明顯的鐘磬之聲,變得悠揚而清晰。

我知道,時間不多了,又拿出個稍大些的瓷瓶,這里面是沉心丸,卻是可以加速心率,加速腦部供血的靈藥,一口吞下后,那巨大的銼刀挫玻璃的聲音響了起來,震人心魄,但屋里的其他人似乎都沒有聽到,只是動作越來越緩慢。而我也注意到,周桐已經轉過了身,面對著屋門,這時,錄音機的音樂聲戛然而止,屋里寂靜一片,再無一點動靜,可屋門卻慢慢敞開來,而我也僅僅是比其他人略好一點而矣,意識尚存,但四肢的移動已非常的困難。

藥有藥引,鬼有鬼引。鬼與修煉成精的東西不同,它本身只是一種意識的流動,而并不是個實體。而這種意識有它自己存在的方式和地點,它也會沿固定的路徑移動,所謂人鬼殊途,便是這種交集的機會非常的少。而鬼本身并不能害人,但卻可以把這種意識感受傳遞給你,人便會受其影響,會恐懼,會煩躁,會排斥這種意識,但在別人看來,你與從前會有很大不同,于是有了鬼上身的說法。其實,想通了,鬼并不可怕,只是前人殘存不化的惡念而矣,但可怕的是人,是妄圖控制這些惡念來害人的人。這類人古今都有不少,于是就有了鬼引。

鬼引的作用其實簡單,給這些在固定軌道上運行的意識,一種錯誤的引導,讓它追尋這種引導,去它本不該去的地方。鬼引的形態很多,如果要一一列舉,我所知的也不過十之一二。民間嘗有做筆仙者,是鬼引的一種,類似的東北大攞,湘西攞面,都是通過一種儀式產生鬼引。也有通過藥物,通過符咒,通過一些特異的物品,甚至是通過人本身,完成鬼引。但是通過聲音,通過音樂產生鬼引,我也是第一次見到,它的可怕之處在于讓鬼引變得更易于復制,你在串帶子的時候,已經把它散播開去,只要環境符合,鬼便循這路徑到來。這鬼引不除,天下大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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