院上墳

第八十章 鬼市(甲)

第八十章鬼市(甲)

第四篇鬼市

作為一個土生土長的北京人,我承認我身上沒有太多老北京的氣質,比如,一直喝不慣豆汁,聽不進京劇,養不活蟈蟈,侃不來大山。但我自己不好這口兒,并不代表我不喜歡看別人玩兒,特別是那些行家玩主兒,看著都叫人一個舒服。

老北京東城祿米倉胡同的焦成祿,行二,大家開玩笑說他是焦裕祿的弟弟,喊他焦二。他也就笑笑,并不搭腔。但他是京城有名的信鴿玩家,最多時家里養了一百五十多只,里頭得過全國大賽冠軍的就有六七只。那會兒養鴿子雖也有下面的買賣交易,但遠不象現在滿世界的天價鴿,靠養鴿子跟本賺不了多少錢,象焦二這么養,每月的工資都得貼在里面,時不時還得找人借點兒,所以三十六七了還是光棍一條。

要論養鴿的技術和成績,焦二若真二,無人敢說第一,但他天生木納,說不得恭維人的話,冷不丁冒出兩句,還凈得罪人,所以市信鴿協會是進了兩回,但因這性格,別人難受,他自己更難受,很快就辭了出來。但六九城好養鴿的都愿意去他的院子,一是焦二從不藏著掖著,心得秘法,你只要愿意聽,他都傾囊相授,二是焦二的鴿子不認生,又本領各異,大家都愿意沒事兒去轉轉。

我和焦二的相識,卻是因為我們都經常被刑警大隊請去,算是不掛名的顧問。從八零年開始,中國大地掀起了一股科技熱,科考熱。很多年青人腦袋也一熱,背上書包,約幾個人就科考去了,一沒經驗,二沒技術,三沒裝備。這三無科考一多,出的怪事就多,一但有了重大死傷或失蹤的案子,地方上的警力,刑偵設備都有限,刑警大隊就得下去支援。

而中國北緯三十度線上,確實存在著幾個地磁的異常區,象香格里拉,黑竹溝,神農架,洞庭湖等等,指南針失靈,無線電屏蔽,救援時聯絡是個大問題。而焦二的信鴿雖也會受地磁影響,失去方向,但好歹飛上一陣,出了地磁異常區,就馬上正常,多繞個圈,耽擱點兒時間罷了。另外,焦二訓練的信鴿,還有一個異能,不怕人。在荒山野嶺搜救,在腳上綁個小型無線電發射器,信鴿發現有人便會停下來,刑警們大概可以確認個方位。我和焦二第一次的合作就是在神農架老林子里。

那是八四年八月,北大和人大的六個學生利用暑假,進神農架老林找野人,那陣子官方的,民間的探險隊伍很多,弄的當地獵戶都當向導進了山,那幾個大學生估計沒請到向導,再加上膽子大,自己就進山了。這一去,兩天了都沒出來,他們借住的那個村的村支叔知道壞了事,趕忙報了案。

那年代大學生稀缺,又是北大,人大的,這受困案成了中央都關注的大事。刑警隊由曹隊帶隊,我和焦二以及另外兩個年輕刑警受命第四天就搭了部隊的軍機,奔赴了神農架。按說這事兒,跟我沒多大關系,只是曹隊有個湖北的朋友,告訴他神農架那地方,不光是野人出名,怪事更是層出不窮,什么鬼掌燈,回腸路,鬼市,碰上一次就有去無回,老林子里還有棺材獸,千足蛇,鏟狼什么的出沒,一旦迷了路,也是兇多吉少,勸曹隊一定小心。曹隊那朋友在神農架一個鄉保衛部待過兩年,他的話,曹隊還是信了幾分。于是,我不知是幸運還是悲催,搭上了這趟末班車,與焦二一起,踏上了神農架。

去之前,我仔細研究了族譜中關于神農架的記載,雖不很詳盡,但還是從一些詭異的事件中捋出了一些線索。神農架地處九州中心,其四向皆有名山,北有嵩山,武當,東有廬山,南有衡山,西有青城,峨眉,這些名山,自古修仙參禪的高士無數,寺廟道觀無數,唯有這神農架,也是挺拔俊秀,幽深空靈的所在,卻自古從無道場。這是一個不能深究的事實,我智慧的先祖們在這里只是一筆帶過,留下一句“蚩尤道場,混沌古今”便再沒了解釋。

而曹隊湖北朋友說的鬼市倒是有些記載。神農架山中有一條蜿蜒的鹽道,自古蜀地的井鹽就是沿著這條古道去往湖廣。湖廣不產鹽,食鹽全靠外運。由于是運輸的要沖,井鹽又占了湖廣用鹽的九成,明代在坪遷鎮一帶設了鹽課提取司轉運倉,專門負責將蜀鹽運往湖廣。但洪武年間,連續發生了運鹽鹽隊集體失蹤的案件。由于蜀鹽進湖廣后的差價極高,初時提取司認為是運鹽隊卷鹽私販跑掉了,不敢聲張。后來用官兵押運,依舊有去無回,短短三年里,前后三百多官兵和運鹽戶消失在神農架的深山中。

這事終于無法掩蓋,由刑部派專人下湖廣徹查,而我的十三世祖常炎亭先生也隨隊南下。那時的交通不比現在,一行人足足走了一個月才到了神農架,而湖廣布政使司也派了專人,配合調查。這一查,才發現,由于神農架處在鄖陽府,荊州府和夔州府,三府交界的三不管的位置,幾年內,除了那幾百人的運鹽隊伍,大約還有幾十個商隊消失在了群山中,以至于現在的商隊談虎色變,寧可繞行鄖陽,或走水路下荊州,也不敢穿越這山林了。

常祖也遍訪了附近的大戶、士紳,才知道失蹤商旅這事,也不單是在明代,從唐高宗起,幾乎每年都有發生,文人、藥農、樵夫、農戶多有迷失山中的,最聳人聽聞的是唐末薛剛造反,鄖州兩千多的官兵消失在這里,導致鄖州無防,薛剛做大。這么推算下來,這山里恐怕有了數萬之眾了。但奇的是,從來沒人在山里找到一具尸體遺骸,這些人如同憑空消失了一般。

但當地不少藥農告訴常祖,有時山中會起迷霧,當地人稱為半山回,藥農躲避不及,往往迷失其中,有時摸索著走一陣,就會周身劇痛,頭腦昏沉,疲憊的倒在地上,昏死過去。不知多久,人悠悠醒轉,便會到一個熱鬧繁華的市集,但永遠是在晚上,市集燈火通明,人流如織,只是里面的人面無表情,穿著也是各朝的服飾。市集上賣的東西卻非常便宜,如同白撿一樣,便會有藥農貪圖便宜,買上一件。只要買了,給過錢,那這人再也走不出市集,你不買,也沒人理你,天亮時,霧散了,藥農很快便能找到下山的路,但回到家里,藥農會發現他在霧中似乎只待了一個晚上,而實際是兩天或三天。當地人便把這霧中的集市稱為鬼市。

在常祖的記述中,之后他們一行二十幾人進山,在當地藥農的指引下,很快找到了古鹽道,循著這古鹽道又走了幾十里,古樹參天,景色大變,他們看到很多奇怪的走獸和樹木,對于這些奇珍異獸,常祖不吝筆墨,足足寫了六七頁。又走了一陣,常祖的羅盤失靈,而頭頂陰云密布,對面的山谷里,霧氣慢慢騰起。眾人擔心為霧所迷,便往山上爬,好在爬了一陣,霧一直都在半山上,并沒有漫上來,但這霧已是很大,五尺之外不見旁物。見天色晚了,大家便搭了帳篷,點了篝火,吃了些食物,留下守夜的,紛紛鉆進帳篷睡了。

常祖整理了一下當日的見聞,卻沒什么睡意。出了帳篷,見篝火正旺,兩個守夜的士卒抱著兵器打著瞌睡。幾百步遠的半山坡上,卻隱約有個燈籠忽明忽暗,掛在前面。常祖向那燈籠的方向走了幾步,似乎燈籠也退了幾步。常祖知道這深山燭火最是麻煩,你若跟著它,黑夜坡坎難辨,很容易被它帶下山崖,葬身谷底,你若不理它,它便離你越來越近,最終惑其心神,幻化百形,受其蠱惑人還是要跟它走。

常祖自己倒不擔心,有足夠的定力,但營地里的其它人就不好說了,若是自己在這里守一夜,第二天入夜精力不濟時,這燈籠還是會找來的,終是個隱患。

常祖回到帳篷,取了幾股天蠶絲,又用天目水洗了眼,確保自己不受幻化之形的迷惑,將天蠶絲一頭系于帳篷,一頭系于腕上,確保不會走失了方向,手里拿上鎮魂鈴,追著燈籠走了下去。

大約走了幾百步,常祖忽然發現,那燈籠定住不動了,似乎掛在了百步之外的一棵大樹上。常祖心下暗奇,自己的鎮魂鈴還沒搖,燈籠就定了?在原地觀察了一會,沒見什么異樣,常祖慢慢走到了樹下。這是一棵四人合抱的大樹,燈籠插在離地一丈左右的樹枝上,火苗一跳一跳,似乎馬上就要熄滅。忽的,火苗猛的竄起,引燃了燈籠的桐油紙外皮,瞬間燈籠便化成無數星火,半空中閃爍兩下,消失了,四周頓時一片黑暗。(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