院上墳

第二百四十五章 酒神 (未)

小雷和老薛正靠在井沿上興奮地聊著什么,兩三個干警在忙著清理運上來的渣土。見大江過來,老薛笑著起身,問了一句,“大江,怎么樣?沒事兒了吧?”

“沒事沒事,我這體格,能有啥問題,進展的怎么樣了?”

“沒你給我們裹亂,速度快多了。”老薛哈哈笑著,遞給大江一瓶礦泉水和一套冒著熱氣的煎餅果子。接著說道:“碎石渣土清的差不多了,你看我們現在有工作的,有后勤服務,還有抓緊時間休息的,分工協作,比剛來時亂糟糟的強吧”

小雷也站起身,打開隨身帶的硬皮本,告訴大江,他下井之后,對井下施工做了一些調整,一個是嚴格按照十五分鐘輪一班,畢竟下面的煙塵較大,還是有些缺氧,人在井下工作的時間長了,不但危險大大增加,效率也很低下。另一方面,以先清理大塊碎石為主,裝滿塑料桶后再填充灰土,同時,對不銹鋼的小斗兒做了些改造,雖然只加高了二十公分的圍檔,但一次可以多運上來兩倍的渣土。安全繩小雷也做了改造,井壁上擰進去兩個保險環,安全繩與絞鏈分開,基本不用再擔心絞鏈運送渣土時,塌方對施工人員的威脅。

大江點點頭,他不得不承認,小雷的辦法更嚴謹也更高效。

小雷翻到自己畫的一頁草圖,對大江說道:“小趙之前提到過,他覺得井下的堆積物不完全是井壁塌下來的青石,可能有人從井上傾倒了一些建筑廢料下去,現在看,未必是從井上傾倒的,反而是從井下。”

“井下?”大江腦子還有些糊涂,一時沒轉過彎來。

小雷指著草圖,解釋到:“江隊,你在井下塌坊前看到的門一樣的裂縫,還有長方形的陰影,我仔細勘察了,您的判斷沒錯,是個人工開鑿的通道,一米五高,八十公分寬,看開鑿的方式,應該是修井的同時建的。后來發生了垮塌,但并沒有完全堵死,那個長方形的陰影應該就是個縫隙。這個裂縫不斷的被人擴大,形成了現在的尺寸,高二十三厘米,寬四十四厘米。但是再加寬加高,卻非常危險,巷道上面的石頂垮了,沒有支撐,土層太軟,很容易被掩進去。”

“看來,挖這個石縫的人,對工程施工很精通啊,我們現在的進度怎么樣?”大江點了點頭,繼續問道。

“遠不止是精通可以描述,簡直是離奇,江隊,您想,幾十年來,啤酒廠廠區都有人值守,如果是從井口下去,進行施工,就算不運渣土出去,只是往上堆,那也需要在井上安裝一些設備,這工程量,不是短期就能完成的,廠里的職工怎么會一直沒發現?所以我總覺得是從里面往外挖的。”

“還有,井底堆積物上的橢圓形孔洞也好,還是被堵死通道上長方形的縫隙也好,人工開鑿過的痕跡明顯,那個通道我們已經向里面推進了三米,井底的堆積物垂直高度有十幾米,這么長的距離,這么小的空間,人進不去,又是怎么完成的?”小雷邊說邊搖了搖頭,從兜里拿出煙,幫大江點上。

“小雷,我知道你想說什么,老羅的驗尸報告是不是?也許這是唯一合理的解釋,但我們不把通道打通,搞清楚這井到底連到哪,在下面拿到第一手的物證,這一切就還是推測。”大江深深的吸了一口,又接著說道:“小雷,我們現在向里掘進了三米,我總覺得很快就會挖通了,挖地道的是人不是神,而且很可能是一個人干的,塌坊巷道的長度他是熟悉的,太長了,他一定不會選擇用這個辦法。”

但事實很快打了大江的臉,日上三桿時,已經掘進了快七米,依舊沒有挖通的跡象,長長的縫隙像是完全沒有盡頭,一直延伸下去。小雷又輪班下去了兩次,大江也主動請纓下去,但被大家以他身上晦氣重,容易引起塌方為名擋了回去。

小雷和大江都記得中午和李永水還有個重要的約會,干脆把現場的事都交給了老薛,囑咐他,一旦張書記帶人過來了,給自己打電話,巷道挖通了也給自己打電話。大江帶著小雷,匆匆離開了啤酒廠。

中午時分,大江和小雷再次來到了四友居,出乎他們意料的是,平時這個時間很是熱鬧的小飯鋪,非常冷清。正門門口上著門板,門板上用粉筆寫著“今日盤點,暫停營業。”大江和小雷詫異地互相看了看,小雷走上前去,在門板上輕輕敲了兩下。

片刻功夫,飯館一側一扇小門開了,曾廚子的胖臉從門縫中探了出來,向兩人招了招手。進了飯館,大江和小雷才注意到,飯館最里面的桌子前,除了李永水,還有一個兩鬢斑白的老人,看年齡,怕是比李永水還要年長個幾歲,只是穿了一身藏藍色的中山裝,紐扣扣得一絲不茍,顯得與時下的風格很是格格不入。

李永水起身請大江和小雷坐下,曾廚子在一邊小聲說道:“為了給二位講酒神的故事,不讓外人聽,老李逼著我把飯館都關了門。”說完嘆了口氣,在旁邊坐下。

“老曾,中午飯錢的損失算在我身上,不能讓你吃虧。”大江的話音剛落,坐在李永水身邊那個陌生的老人忽然開了口:“江作家,您要是能把酒神的故事寫出來,出版了,別說這頓飯,十頓我都請您二位。”

大江愣了一下,一下沒適應老人直來直去的說話方式,李永水連忙插進話來:“江作家,還沒給您介紹,這位老哥哥叫杜子輝,以前汽車三廠的老廠長,酒神的故事,他知道的比我還多些,這才把他請來。”

汽車三廠?大江和小雷相視一笑,看來酒神的故事與他們之前的推斷越來越近,只是不知道這故事到底有多神奇而已。

和前一天相比,大家多了份酒膩子之間的坦誠和信任。小雷特意帶了兩瓶壇裝的酒鬼酒,這酒在當年,先不說價錢,就是那產量,注定了很多人見可能都沒見過。

啟開封口,拔出酒塞,香氣四溢而出。這老酒的神奇之處,就在于連香氣似乎都是濃稠的,就那么緩慢的,在人的口鼻之間不斷盤桓,仿佛不是氣體,而是漂浮在半空中的酒液。

一杯入口,唇齒盡香,兩杯入喉,身清氣爽。三杯下肚,就是平時頗有些酒量的,腳下也會變軟發飄。但今天,李永水和大家碰了兩杯,第三杯卻輕輕地灑在了地上。

“江作家,小雷,戲魂的故事,我今天想起來,心里還咯噔咯噔的,老人說,世間不如意十之八九,我這把年紀了,自己的事早沒什么放不下的,可唯獨一件事,趁著我還沒喝糊涂,好好給你們講講。但丑話說前頭,老李我只有一個請求,以后這故事要能變成書,酒神的名字你們一定要用真名兒。”

大江和小雷鄭重地點點頭,開始聽李永水用他特有的低沉而壓抑的語調講這個酒神的故事。

北京汽車三廠,解放后不久的五五年就成立了。剛建廠那會兒,人不多,連工人一起百十來人。最初,廠里要技術沒技術,要設備沒設備,說是汽車廠,連輛自行車都沒生產出來。李永水當年是個鐵匠,學了些焊接技術,五六年進的廠,成了裝配車間的副主任,而車間主任正是現在正襟危坐的杜子輝。

大約一年以后,上級領導從清華大學機械系調來了一位年輕的老師,支援廠里的生產建設。這個老師很不一般,留過洋,在美國的汽車廠工作過,回國后,在學校也是重點培養的人才。這個年輕老師叫伍文翰,文質彬彬的戴一副深度的黑框眼鏡。

那個年代的知識分子很受工人們的尊敬。但很快,李永水和杜子輝就發現,伍文翰和他們認知里的知識分子還是有很大的不同。當年,上級領導給廠里提的要求是,三年之內生產出載重兩噸的農用小卡車,幫助北京周邊的公社解決運輸問題。

沒有圖紙、沒有參照,大家不知如何下手。伍文翰卻不知從哪里,弄來了一輛老式的轎車,帶著工人們一顆螺絲一顆螺絲把車拆散開,每個零件講上一遍,再重新組裝回去。在這個過程中,李永水和杜子輝才搞明白汽車到底是什么,它工作的原理是什么。

李永水記得他們拆汽車時正是北京最熱的時候,裝配車間里不怎么通風,伍文翰同工人一樣,脫成大光膀子,揮汗如雨。伍文翰也沒有親屬,和工人們一樣,窩在十幾平米的集體宿舍里。唯一不同的是,他有幾箱子書,沒地方放,他需要一個繪圖用的工作臺。

杜子輝給廠領導申請,在筒子樓的盡頭,為伍文翰弄到了一小間單人宿舍,但很快,那間小屋就變成了工人們業余學習的教室。

(天與不取,反受其咎;時至不迎,反受其殃;天地無親,常與善人。天道有常,不為堯存,不為桀亡;積善之家,必有余慶;積惡之家,必有余殃。一噎之故,絕谷不食;一蹶之故,卻足不行。心如天地者明,行如繩墨者章。位高道大者從,事大道小者兇;言疑者無犯,行疑者無從;蠹蝝仆柱梁,蚊虻走牛羊。《說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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