院上墳

第三百二十二章 地火 (癸)

那富商心下大驚,這塊地原來是有主兒的,那這墓還怎么個修法,總不能將老爺子的墓摞在上頭吧?猛然想起大師留下的信,連忙打開來看。只見信上寫著:“富貴本一念,舊穴尋龍淵,西行百十步,墓下結善緣。”

富商拿著這張紙,對著這二十個字想了整整一天,慢慢的悟出了其中的深意。這首詩的意思應該是說,古墓的位置當年定錯了,古墓的主人本想找的是龍穴,不想弄在現在的地方,成了個富貴穴,而向西百十步,才是那龍穴的所在。那么大師的想法一定是,將這個古墓挪到西邊去,再把父親的墓遷進來。這樣古墓主人得了龍穴,自己得了富貴穴,不正是結善緣嗎?

想明白這點,富商喜不自勝,連忙安排工人移墓。富商平時喜歡收集些古玩字畫什么的,對古物還是頗有些研究,打開那古墓一看,里面雖然面積不小,但陪葬的東西很是寒酸,只有些陶罐,青銅兵器,少量的玉器,再加上年代久遠,棺槨早就朽爛殆盡。但從陪葬品的形制上看,應該是個春秋戰國時期的貴族墓。

富商一邊挖開了古墓,一邊又安排人手,在古墓西面百十步的地方,重新開掘新墓,待新墓挖得差不多了,開始將古墓的磚石刨出,移了過去,朽爛嚴重的,又用新磚補上,畢竟是占別人的墓穴,富商的移墓工作還是做得一絲不茍。等把棺槨的殘骸和陪葬品全搬過去后,富商還請了一眾僧道,連做了七天的水陸法事,一切安排妥當,富商才開始繼續往古墓下挖掘。

他沒有在古墓原有的基礎上建墓,是因為大師那句“墓下結善緣”,大師說的墓下,一定指的還要挖得深些才對。富商安排工匠,把古墓基座完全刨開,又向下掘了一丈深。這時,一個被掩蓋的天然洞穴露了出來。

富商震驚不已,難道這就是大師說的一世的富貴?算算時間,也恰恰是移墓后的七天,原來大師所說的下葬,并不是指的自己的老爺子,而是指的古墓中的舊主兒。

富商連忙帶人進洞探查,爬進去沒多遠,前面的工匠就拿了一塊烏黑發亮的石頭出來。富商抱著石頭看了看,自己倒是認得,這是一塊煤精石。清代嘉慶年以前,煤精石只有遼寧撫順出產,但那里是大清的龍興之地,有八旗護衛,重兵屯守,開山挖礦是要掉腦袋的。

到了嘉慶朝,在四川資中,開采出了不少煤精石。清代文人認為煤精石是煤的魂魄,和玉一樣都是有靈性的,再加上煤精石硬度不高,容易雕刻,大多都用來做印章,在京師頗為流行。但煤精石非常稀有,有時整個采煤的礦井不一定能出得了一塊,所以那會兒是很值錢的礦產。

富商見挖出了煤精石,馬上明白了大師所說的富貴到底指的什么。他立刻安排工匠停工,另外給老爺子找下葬的風水地,自己卻帶著家財,在官府四處活動,拿下了山上開礦的許可,大張旗鼓的建礦采煤,煤本身賺的不多,但礦里挖出的煤精石讓富商狠狠賺了一筆。

不到五年,富商已成了山西首屈一指的豪商之一,錢莊、銀樓、煤鋪遍布山西、直隸,自己也花大價錢捐了個六品州判,在廣靈成了呼風喚雨的人物。

十年之后,煤精石挖完了,成家嶺變成了普通的煤礦,從那時起,富商開始走下坡路。不過三年,因牽扯直隸布政使司貪腐案而被查,急火攻心,一命嗚呼。很快,他偌大的產業分崩離析,而為家產的事,子孫更是爭斗不停。到了道光年間,成家嶺的煤礦已經成了富商嫡系子孫唯一的收入來源。

但道光十五年的秋天,天降業火,將富商在廣靈的宅邸燒毀殆盡。接著煤礦里也連續發生火災,燒死了百余名礦工,當時廣靈知縣是以清廉著稱的李文起,他拒絕了富商子孫的賄賂,封掉了煤礦,沒收家產,賑濟死難礦工的家屬。至此富商子孫徹底敗光了家業,以致后來只有沿街乞討渡日。這倒是應了當年風水大師的預言。

看完這段記載,我已經確認明清兩代成家嶺礦都有過封而復挖,挖而又封的歷史,而封礦似乎又都與業火有關,可這業火究竟是什么呢?

業火這個詞最早的出處來自于佛經,說的是惡業害身譬如火,是受到惡業果報之罪人在地獄中所受的烈火。《楞嚴經》里說:“阿難,是等皆以業火乾枯,酬其宿債,傍為畜生。”蘇軾在《水陸法像贊·一切地獄眾》里也寫過,“汝一念起,業火熾然,非人燔汝,乃汝自燔。”但這里的業火明顯是一種修辭,是一種比喻,說的是作惡之人終會引火燒身,并不是真實世界里存在的火。

但無論是曾萬春的書,還是礦工老李的說法,這業火是真實存在的,否則他們直接用“大火”,用“烈火”形容就可以了,何必用這樣一個拗口的詞?當然還有一種可能,就是這火從來沒有人見過,火是怎樣引燃,何等的炙烈,又是如何熄滅,這些都是謎,所以才用同樣無人見過的業火一詞來替代。

的確,從前天曹隊給我的案發現場照片看,這火的確非常的蹊蹺。按常識來說,火焰的外焰溫度最高,內焰溫度低,原因也很簡單,外焰與空氣接觸更完全,燃燒更充分,釋放的熱量更大。但照片上,發生燃燒的區域留下了一個黑色的圓圈。那只有一種可能:內焰的溫度更高,在內焰里燃燒的物體連灰燼都沒留下,而外焰溫度要低些,留下了一圈燃燒不充分的碳粒。但這究竟是如何造成的?難道真有人體自燃這樣的事?但即便是人體自燃,也該有些規律性吧?

想到這里,我忽然意識到了一個問題,連忙向齊館長要了剛才他在東陽道觀里拍攝的照片。最初看那些照片時,注意力都在模糊的畫面和鏡頭瞄準的拍攝對象上,我并未留意照片的其他細節,再次分辨,我發現其中一張照片,應該是在道觀的院中,拍攝的是正殿,鏡頭擺得較低,下方留白較多,拍到了大殿前的青石臺階。

最上面的一級臺階上,模模糊糊的有個很規則的黑色圓圈,和案發現場照片上的燃燒殘留物非常的近似。

我又拿起那張無面鬼的照片,照片的左下角,大殿的石磚上,同樣拍到了半個黑圈。也許是年代久遠,已經非常的黯淡,不仔細看,很容易忽略。

我指著照片上的黑圈問齊館長,“老齊,當年你拍照片時,有沒有注意過這些圓圈?是不是火燒過的痕跡?”

老齊點了點頭,“當然注意到了,當時院里有好幾個,大殿里也有,不光是東陽村,附近的下田村,峪口村,我去過幾個古寺,院里都有這樣的圓圈痕跡,而且也不全是寺廟里,成家嶺周圍田間地頭都會偶爾碰到,只是泥土地上,夏天下雨沖刷,冬天積雪掩埋,很快就不見了,古寺青磚石磚上的痕跡能保留很長時間。”

老齊頓了一下,又接著說道,“大約前兩年吧,我在峪口村的稻田里還見過一個,小麥地里一個一尺見方的黑圈,里面一層的灰粉,但圓圈外的麥稈一點兒燃燒過的痕跡都沒有。”

“那老齊,你覺得這些黑圈是怎么造成的?”我連忙追問了一句。

老齊搖了搖頭,“我也說不清,從沒親眼見過,也沒聽誰說見過這怪圈的形成,但縣里有老人告訴我,這圈是靈物渡劫時形成的。都說成家嶺這山有靈力,是上古眾仙修煉的道場。山上的蛇鼠刺猬,也跟著修煉,修煉的時間長了,都成了精,為了渡劫升仙,就都聚在寺廟附近,機緣到了,自然會白日渡劫。渡劫的地方,會留下這么個圈。當然,這說法你就這么一聽,只是民間傳說,畢竟沒人親眼見過。”

老齊的說法讓我再次陷入了深深的思考。表面聽上去,這說法似乎有點兒道理,但細一推敲,還是漏洞百出。老齊畢竟親眼見過很多這樣的黑圈,從他的描述看,至少不下十幾個,那他沒見到的豈不是個天文數字?靈物修仙需要的時間極其漫長,而且也從沒聽說過扎堆兒修仙的,關鍵是渡劫這事兒更是罕見,那是修煉到極致才會發生的,還要看造化,非常的偶然,方圓不到幾十里的地方,靈物頻繁渡劫,這概率也太高了。真若如此,那成家嶺上早就寺廟密布,成了圣山。但現實情況顯然不是。

還有更重要的一點,成家嶺鎮上剛剛出現了十三個黑圈,很明顯,那十三名礦工不可能全都在井下修了仙,然后相約渡了劫,于情于理都說不通。而且我和曹隊那晚在東陽村,見到黃鼠狼自焚而死,應該是成家嶺少有的渡劫目擊事件,我和那黃鼠狼擦身而過,它那種癲狂的狀態,我絕對可以肯定,那黃鼠狼絕不是修仙的,那也絕不是什么渡劫事件。

(善男子,圓覺自性,非性性有,循諸性起,無取無證,于實相中,實無菩薩及諸眾生。何以故?菩薩、眾生皆是幻化,幻化滅故,無取證者。譬如眼根,不自見眼;性自平等,無平等者。眾生迷倒,未能除滅一切幻化,于滅未滅妄功用中便顯差別。若得如來寂滅隨順,實無寂滅及寂滅者。《圓覺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