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心銘大喜,急忙迎接出去。
杜府門口,二人時隔一月再見。
梁心銘覺得王亨曬黑了,臉上皮膚呈現小麥色,目光依然明亮,精神很健旺,氣勢卻略深沉,如同歸鞘的寶劍,將鋒芒斂藏,只在拔劍后才迸射出來。
梁心銘躬身道:“恩師一路辛苦。恩師此行可還順利?巡撫大人和各位大人都回去了嗎?”
王亨笑道:“順利。為師本在宛城賑災,聽聞湖州那邊已經破了拐賣女童案,并將拐賣的四十多名徽州女童遣送回來。其中潛縣女童最多,巡撫大人將親自送她們回來。為師便先一步趕過來了,一是了結此案,再察看你這潛山湖水庫的修建情況。”
梁心銘欣喜道:“湖州大人們真雷厲風行。”
兩人相視而笑,心照不宣。
寒暄了幾句,梁心銘將他讓進去,依然還住原來的院子;晚飯也不去酒樓,命歡喜準備,就在家里吃。
王亨給朝云帶了幾箱子禮物,都是各地的特色土物。
梁心銘忙讓思思將朝云帶出來,給王亨磕頭。
待人都退下了,只剩他二人在堂上,王亨才細細打量梁心銘,覺得她長胖了點,臉上也有紅潤之色了,心下略放心。因調笑道:“一月不見,青云看起來豐腴不少呢。”
梁心銘道:“恩師也更加風流倜儻了。”
王亨斜眼瞅她道:“那青云有沒有想念為師?”
梁心銘很肯定道:“有!日思夜想!”
王亨目光炯炯地看她半響,才笑道:“你打趣為師,那今晚可要陪為師好好喝一杯。把子儀也叫來。”
梁心銘笑道:“那是自然。”
當晚,梁心銘、王亨和趙子儀在院中吃酒,王亨將自己這一個月巡查徽州各地的經歷、徽州官場的千絲萬縷關系說給梁心銘聽;梁心銘也將自己一月的公務回稟了。
三人直聊到三更才散。
次日,梁心銘原本應王亨要求,帶他去潛山湖水庫瞧瞧,順便坐船游湖,然一大早快馬來報,說巡撫大人午后到達,梁心銘只得取消行程。
近午時,胖胖飛奔進杜府,跑得身上肉直顫,進了正堂,對梁心銘和王亨回稟道:“大人,欽差大人,巡撫大人進城了,已經快到衙門口了。”
梁心銘忙起身道:“怎么這么快?不是說午后嗎。”一面說,一面和王亨起身出去迎接。
她邊走邊問胖胖:“孩子們都回來了?”
胖胖道:“都回來了。好多馬車!”
梁心銘和王亨都笑了,加快了腳步。
到杜府大門外,果見街道那頭來了大隊人馬,打頭便是護衛們簇擁著林巡撫的馬車,后面又跟了一長串馬車。
街道兩旁站滿了百姓,自發地敲鑼打鼓、歡呼慶祝;被拐女童的親眷們則跟著馬車哭著、喊著、笑著……
車隊到杜府門口停下。
梁心銘走到林巡撫馬車前,拱手道:“巡撫大人一路辛苦,請大人下車。”說完,親自揭開車簾。
王亨也笑道:“巡撫大人勞苦功高。”
林巡撫對他二人微微頷首,在親隨攙扶下下車。等站定,便回身看向后面,吩咐道:“讓孩子們下車,拜謝梁大人和欽差大人。若非二位大人,他們怎得還鄉。”
梁心銘覺得他聲音有些沉,不由和王亨對視。
這情形有些不對啊!
王亨笑容也淡了,靜靜地看著。
一個個女孩子從馬車中被扶出來,有的三四歲,有的五六歲,有的七八歲,還有的十一二歲……無不是粉雕玉琢、如花似玉、靈動過人。擄她們的人很挑剔,擄她們是為了培養湖州瘦馬,派大用場的,資質差了可不行。一旦擄去,吃穿不用說是好的,更請了名伶技師教她們琴棋書畫。所以,這些孩子雖被擄走多年,卻比在家更具氣韻、舉止不凡。
整條街道忽然都靜了下來,都看著這些女孩子。
這樣的孩子被擄,怎不讓爹娘痛斷肝腸?
女孩子們下了車,在去湖州接應親人的引導下,和家人相認,頓時抱頭痛哭,哭完又笑。
那個場面,令觀者落淚。
忽然,車隊尾端響起一聲凄厲的哭喊“我的兒啊——”
正午的驕陽如火,梁心銘卻打了個冷戰,渾身激起一層雞皮疙瘩,忙向后看去,卻是幾個差役合力從馬車上抬下一具棺木,兩個婦人撫棺大哭,心知不好,看向林巡撫。
林巡撫閉目,長嘆一聲。
那哭喊聲太凄厲,將所有的歡笑都壓了下去,其他女孩和親人也都不敢再高興,怕襯托了別人的凄慘。
“……我的妞妞……都回來了,怎么就你還不回來呀……才十三歲呀……老天爺呀……不公平哪……我的妞妞才十三歲呀……幾歲就會認字了呀……”
“青天大老爺,你們要為妞妞做主啊!”
那四十來歲的婦人哭著喊著,跪著爬著,往杜府門前行來,一邊跪著爬行,一邊以頭撞地。她男人也跪地膝行,也哭著,同時抱住她胳膊勸,竟然拉不住她。
很快他們爬到梁心銘等三人面前。
那婦人揚起一張哭得亂糟糟的臉,透過朦朧的淚眼來回向三位“青天”控訴:“我的妞妞才十三歲啊……”她匍匐在梁心銘腳下,“青天大老爺……為什么人家妞妞都回來了,我的妞妞裝在棺材了?我不要棺材,我要女兒……我哭了五年,天天想,夜夜盼,盼回來一個棺材……”
梁心銘認出這男子和婦人,他們住在城東,姓吳。
梁心銘能記得他們,一是因為其女吳嫣五年前失蹤,失蹤時八歲,當日,他們也來衙門找過梁心銘。另一個原因則是這吳家開著一間鋪子,賣桑皮紙。吳家在城外還有一處莊子,幾百畝田地,莊子上開了個造紙作坊,純手工生產的桑皮紙在梁心銘前世被列為國家非物質文化遺產。梁心銘很喜歡這桑皮紙,所以常命人去他家買紙。
據他們說,吳嫣小時便極聰慧。吳家隔壁有個蒙學館,吳嫣的弟弟在學館上學。吳嫣在后院隔著一堵墻聽那邊先生教孩子們讀書,聽一遍就記得了。等弟弟回來再和弟弟的書本對照,反過來教弟弟。吳奶奶難免在人前夸贊女兒,吳嫣又生的極好,才被拐子盯上,拐賣了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