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寶再見胡顏,只覺得這個女子實在太過神奇。誰在經歷那些事后,還能有此閑情逸致出來溜達,怕是非胡顏莫屬。
多寶見胡顏黑毛褪去,心中也是一喜,當即道:“胡姑娘,恭喜。”
胡顏微微額首,道了聲:“多謝。”
紛爭起時,多寶護著曲南一和司韶,這份情,她領。
多寶不好意思地笑了一下,道:“胡姑娘客氣了。胡姑娘對少爺幫襯不少,百利山莊記得您的好。哦,對了,少爺說要回去了。”
胡顏忍住抬頭的沖動,問:“今晚便走?”
多寶道:“回姑娘,是的。昨天少爺發了高燒,醒來后便說今天要走。結果,臨走時又說要買一些六合縣的特色小吃和物品,這才耽擱到現在。”
胡顏點了點頭,道:“那就……走吧。”
多寶猶豫半晌,終是開口道:“胡姑娘不見一見少爺?”
胡顏淡淡一笑,道:“不了。最不喜送別。”言罷,就要走。
不想,百里非羽的聲音突然傳來。他說:“怎么,爺要走,也不送送?”他站在客棧一樓的門口處,展開扇子,笑吟吟地望著胡顏,仍舊是一副自命不凡的樣子。可胡顏卻看見了他的氣喘吁吁。很顯然,他是從二樓處跑下來的。
胡顏心中一軟,道:“正餓著,一起吃口飯吧。”
多寶糾結道:“這天色……”
百里非羽直接道:“好。”
多寶不再多說,尋思著,反正已經這么晚了,實在不行,就再多住一晚,總好過趕夜路,不安全。
胡顏隨著百里非羽走進客棧,來到幾前,跪坐在席子上,面對面。
不知為何,二人都沒有說話,直到小二跑來詢問二位客官要吃些什么,胡顏才開口道:“隨意上幾樣拿手菜,要快。”
百里非羽道:“加一壺溫酒。”
電小二爽快地應了一聲,便退下了。
幾前二人,又陷入到沉默中,直到店小二將酒水擺上,百里非羽才拎起酒壺,倒了兩杯酒水,將其中一杯推到胡顏面前,道:“爺要走了,你不送送也就罷了,偏生還是冷著臉,這不是讓人喝酒都胃疼嗎?!”
胡顏不語,舉杯喝下杯中酒。
百里非羽舉杯同飲后,又斟滿杯中酒,飲下腹。然后接著沾滿第三杯酒,手腕一動,就要舉杯飲下。
胡顏突然伸出手,按在百里非羽的手背上,道:“不可多飲。”
百里非羽的手在顫抖,他在極力控制的同時,呵呵一笑,道:“不飲下三杯,如何算訣別?”
訣別?胡顏的眸子突然一縮。她從未想過要與百里非羽訣別,她只想讓他遠離紛爭,一世逍遙快活。她會在擺平一些麻煩后,去看他。哪怕那時,他已有佳人在懷,她只要遠遠看上一眼,知道他安好,便心喜。只是這話,她是無法對他說的。只因,他不是幺玖、不是燕歸,不是那個苦苦守著諾言的戲子,而是可以得到幸福的百里非羽。
胡顏攥著百里非羽的手,一點點捏緊,直到指尖泛白,直到百里非羽的手骨發出不堪重負的聲響,胡顏這才緩緩松開手,然后一杯奪過他的酒杯,仰頭倒入自己口中,道:“青山不改、綠水長流,總有相見之日,何必把話說絕?”
百里非羽垂眸,看著自己被捏青的手背,眼波凄楚,好似有水潤在凝聚。他深深地吸一口氣,隱掉眼中淚花,抬頭,看向胡顏,微揚著下巴,道:“爺是百里家的三少爺,以后自當娶妻生子逍遙快活,哪還有空來這六合縣,和你這樣的粗鄙惡婦玩耍?!說什么山水總相逢,山在北,水在南,如何交集?嗤……騙誰?!”舉起酒壺,用力晃了晃,穩下心中的慌,倒下一串清冽的沉香。
胡顏將手扣在酒杯上,捂住那份蕩漾,然后將酒杯滑到自己面前,抓起,仰頭倒入口中,然后將酒杯倒扣在幾上。
許是喝得急了,胡顏的眼角泛起濕潤的水光,隱隱泛紅。既像一滴紅色的血淚,又像是一朵盛開在眼角的彼岸花,搖曳靡麗。
她一把奪過百里非羽手中的酒壺,仰頭,將那號稱可解百憂的清冽倒入口中,吞咽入腹,灼傷一片。
一壺酒下腹,胡顏面無表情地扔下酒壺,單手支頭,半趴在幾上,輕輕閉上了眼睛。
百里非羽的手指動了動,終是越過幾,撫上了胡顏的頭頂。那里,有道傷口,落在胡顏的頭上,正在愈合;落在百里非羽的心上,卻一直血淋淋地痛著。因為,那道傷口,是他用棍棒打出來的。
胡顏,逼著他,恨了自己。
那道傷口,仿佛是一根毒刺,刺傷了百里非羽的手,令他快速收回了手,站起身,大步走出了客棧,登上馬車。
空中灑下一滴淚珠,蒸騰出無法言說的悲傷滋味。是離別,亦是情殤。
她不需要他。
他太弱。
弱到沒有資格與她比肩。
弱到……需要別人替他安排人生!
百里非羽坐在馬車里,任由黑暗將自己吞噬。不,也許是他吞噬了黑暗,否則周圍不會這么黑。
當馬兒的蹄子踢踏在地上,車輪緩緩滾動向前,胡顏睜開了眼睛,突然站起身,追出了客棧。
天邊,最后一絲光亮,即將被吞沒。
百里非羽的馬車朝著那是光亮奔去,看似奔向光明,實則卻是融入黑暗。
胡顏眼見著那輛馬車離自己越來越遠,慢慢變成一個虛影與黑暗融為一體,卻……不能動。
她怕,自己一時沖動留下他,卻護不住他。
若再讓自己承受一次失去他,她……會毀天滅地,她會……瘋。
胡顏的眼中泛起淋淋波光,在夜色中滑下最盈亮的一筆,是淚,成行。
她的幺玖回來了,卻……又走了。
有些話,無需多說,盡管對方掩飾得再好,卻不知,最熟悉你的人,若不是你的敵人,便是你的愛人。
只一眼,胡顏便知,幺玖回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