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年的新年,是在下邳過的。
下邳太后年事高了,身子骨已大不如前,曲陽翁主找了侍母的由頭報了一聲,就留在了下邳過年。
甄柔和兄長甄明廷作為子女,又是外孫,說要陪侍也無可厚非。
如是,母子三人,就這樣在甄明廷下邳的相府過了除夕。
大年初一的早上,下邳每個角落幾乎都響著爆竹的聲音。
爆竹喧響,在年節時,是最受男女老幼喜愛的習俗之一。當庭放一個大火盆,將竹節扔到火中,立時火勢大旺,發出噼里啪啦一陣聲響。
聲響火旺,仿佛預示著來年的日子紅紅火火,這一天真是讓人覺得歡樂而喜慶。
經歷了短暫的一世,人生有幸得以重來,讓甄柔很喜歡這類的吉祥好兆頭。所以初一的早上,天沒亮就起來梳妝,換上新歲的大紅曲裾,也不管外面還零星的飄著小雪,只身就往庭院中跑去,從竹堆里撿起一根竹節,興奮地一節一節直往火盆里扔。
一時火光大盛,映著一張膚白勝雪的俏臉,微微綻出一絲滟瀲的紅暈。
緊接著爆竹聲連綿不絕的一響,甄柔忙捂著耳朵退開,少女甜柔的笑聲在風息中傳遠。
烏發雪膚,明眸皓齒,佳人傾城。
冰天雪地,一襲紅衣,耀目生色。
曲陽翁主抱著暖手爐,在廊檐下驚艷地看著,半晌后方仰臉得意一笑,對陪在身側的姜媼道:“就我兒這般容貌,即便退過婚,也沒得讓人可挑。”
她說話時,目不斜視,仍舊望著庭院中。
甄柔一個抬頭,正巧與曲陽翁主的目光不期而遇,見母親笑容燦爛,她也一時玩夠了,拿竹節的手又凍得通紅,這便小跑回到廊檐下,往手里哈著熱氣,隨口一問,“母親,您在笑什么?這般高興!”
口中哈出的熱氣,在冷空氣中成了白霧,襯得一雙青蔥似的十指越發亮紅。
曲陽翁主眼里閃過一絲心疼,沒好氣的把暖手爐往甄柔懷里一塞,教訓道:“年一過,你就十七了,再不嫁我都沒臉見人!明兒給我仔細睜大眼瞧了,你大哥給你挑的那人,明日要來拜年!”
甄柔接過暖手爐,感到一陣暖意從手心傳來,不由舒服得喟嘆了一聲,滿足道:“母親和阿兄的眼光,我再相信不過了,明兒看得人一準不錯。”
話是這樣說,可畢竟事關終身,甄柔夜里不免有些思潮起伏。莫名其妙想了很多,有那男子人才品貌,又或是以后的種種,讓她有些迷茫不安,又有些期待向往。
到了來日,大年初二,是外出賀年的日子。
甄明廷在下邳為相,得知他今年沒回彭城過年,前來賀年的官員不勝繁多,他自是得留在相府坐鎮,曲陽翁主就只帶甄柔回下邳王宮拜年。
有諺語說:“一日之計在于晨,一年之計在于春,一生之計在于勤。”
正月乃一年的開端,黎明早起,迎接朝氣,是養成整年早起的好習慣。
這個時候,不論達官貴人還是布衣百姓,在新年期間都起來的格外早。甄柔就雞鳴而起,待一應收拾停當,天才大亮。
拜年的官員陸續登門,母女倆不由打起精神,等到耳報神稟人要來,她們這就登上前往下邳王宮的馬車。
女兒家時最是矜貴,沒有讓人先窺了去得理,曲陽翁主算了時辰,正好坐上車的當頭,只聽一陣馬蹄聲由遠及近傳來。
曲陽翁主立馬在車廂里拉了甄柔一把,提醒道:“來了,快看!”
甄柔聞言靠到車壁,車窗早是半開,只輕輕撩起窗幔一角,就可透過一線空隙,迎面看個一清二楚。
外面大雪初霽,遠處的城郭,近處的屋宇,已經覆上一層茫茫的白雪了。
這時,拐角處有人出現了,正策馬向相府而來。
馬速不快,馬上坐有一人,馬后有一侍從小跑跟著,還有一輛拉年禮的馬拉車調尾,來了主仆三人。
甄柔目光掃了一圈,就落在騎馬人身上。
這人是極年輕的一個男子,正如兄長所說,是臘月中旬才行冠禮,現年至弱冠不到一月,面孔看上去還有些少年意氣在。
生得卻極是不錯,雖不能貌比潘安,卻也是劍眉星目,輪廓深邃,自有一股英挺之氣。
甄柔微微點頭,自前世之事后,又有薛欽今生一再糾纏,她對那類溫潤如玉的翩翩佳公子已有了偏見,倒覺這樣有英氣的兒郎不錯。
不一時馬至府門前,看到了正要出行的馬車,應是知道馬車里正坐的人,他立時勒韁停馬,然后矯健的翻身下馬,將馬鞭往侍從手上一丟,就在原地推手一禮,恭敬地默送馬車離開。
甄柔注意到了,那侍從應身長七尺,他立在一側卻高出一頭,當有八尺之高。
不由訝異,竟然這么高,都和曹勁一樣了,這在馬上還真未看出。
心訝之于,不免上下打量了幾眼。
曹勁肩寬渾厚,這人肩窄單薄,所以乍眼一看,才覺不如曹勁那般高么?
甄柔懵懂的想,又或者這是男人與少年的區別?
一念未轉完,馬車已轆轆啟動了。
曲陽翁主問道:“怎么樣?可看清楚了?”
甄柔斂回過心思,偏頭反問,“母親覺得怎樣?您剛才不也看了么。”
女婿乃半子,曲陽翁主哪有不看的道理,她坐在甄柔身后,順著撩起的一線縫隙,早已把人看了個清楚,只是這哪是她滿意與否就可?
曲陽翁主倚回憑幾,瞥了甄柔一眼,“你嫁還是我嫁?”
甄柔無法,只好思索了一下,斟酌道:“看上去還不錯,只是”咬了咬唇,大膽提出,“母親,我想和他見一面,可行?”
他們是低嫁,沒有什么不可以,曲陽翁主答應道:“十五元宵城里有燈會,讓大郎領上你見一面,總歸那是他極力推薦的。”
甄柔聽得一笑,這回他們兄妹算是想到一起了。
她想找一位能輔助兄長的夫婿,結果阿兄就為她尋了左右手薦來。
想到這里,甄柔忽然問道:“母親,他叫什么來著。”
“周煜。”曲陽翁主說。
(天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