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第一百一十九章雪恨(上)
可意動終歸只是意動。
哪怕此刻恨不得插上雙翅,一剎飛到彭城。
可實際上,她只能咬牙拒絕曹昕這個極其誘人的提議。誰讓她沒有肆意而為的資本呢?
不過眼下的結果已足夠她欣喜若狂了,懸在心中半年之久的巨石也終于落下。
雖然遺憾不能在阿姐身邊安慰,但知道阿姐已經平安歸家,這比什么都強。
阿姐今年也不過二十歲罷了。
人生還未走到一半,何愁不能再來?
涅槃重生,路雖艱辛,但終究有一線生機。
阿姐要走她的涅槃之路,她也該繼續自己的路了——而她的路,便是曹勁之妻,曹家的三少夫人。
沒了甄姚的事懸在心上,甄柔清楚知道自己要做什么。
拒絕了曹昕的提議后,甄柔給甄姚去了書信,除了撿一些自己的近況相告,自然是長篇累牘的安慰之言,然后走曹勁的路子捎去彭城。
如此一番,甄柔便將所有注意力放到了徐州的戰況上,還有即將到來的五月——曹鄭要攜妻妾至此避暑。
為了迎接曹鄭一行人的到來,莊園上下人等提前半月就忙碌了起來。
尤其是進入五月,暑氣蒸郁,蟲類繁生,易染疫病,霍亂、瘧疾等各種傳染病頻發,是以這月歷來有惡月之名。而在這個物資匱乏、普遍缺醫少藥的年代,往往一場疫病便會要去成百上千人的性命,嚴重者上萬計。莊園又建在深山之上,可謂蛇蟲鼠蟻之類的溫床,自是多了幾分大自然贈予人類的危險。
且常言道:千金之子,坐不垂堂。何況坐擁北方最大勢力的曹鄭?
五月才到,蒼術、白芷、艾葉、大黃、降香等各種殺蟲滅蚊、可預防疫病的中草藥源源不斷地送上了莊園。
如是,整個莊園都忙于封窗閉門,在密閉的室內焚燒這些藥材,又用艾酒雄黃酒一類遍噴屋舍門墻,以達凈空氣、燥濕除蟲之效。
弄得甄柔和曹昕都不得不閉到外面來。
彼時又正是午后,烈日當空,白晃晃的陽光照在地上直叫人眼暈。幸虧北山這里群峰環抱、密林幽深,確實是一處絕佳避暑勝地,氣溫比山下低不少,跪坐在樹下只覺得通體生涼。
正好有鄭玲瓏和公中送來了端午應節的物什,甄柔便和曹昕相約在園中一處臨水的柳樹下設案置榻,一起過目下送來的各類大小物什。
許是家中最小的孩子多少都有些嬌慣,又受家中長輩兄長愛護,二人都怠于庶務,對怡情有趣之物興趣濃厚。從鄭玲瓏送來的紈扇,竟閑談到了禮樂上去,只聽曹昕說道:“古時,凡受聘、朝饗、游宴送別等,無不唱歌,以此達情。將詩經三百篇都能彈奏而歌者,更是不知凡幾。哪里像現在到處興兵而伐,口口聲聲為了匡扶天下,實則都是汲汲營營之輩,所作所為與秦時焚書之舉有何不同!?”
秦時的焚書之舉,使之前的所有樂書、樂章、樂譜都蕩然無存,以至今時今日所創作的音樂,終無定準。
如今天下打擾,各自為政。
每日不是你想吞并我,便是我想兼并他,戰火連天,確實毀壞了大量經史子集,倒是符圖讖緯之類神學,因為各軍閥為了造勢,時常被用。
只是兩者雖有關聯,但扯在一起,言語之間卻有一兩分牽強,更多是表達對當今各路野心勃勃的軍閥痛斥。
不過這話曹昕可以說,她甄柔卻不能說。
畢竟他們曹家就是當今勢力最大的野心家之一,四處興兵而伐,強占地盤。
甄柔聽不而言,只是端起案前的梅子水飲了一口。
這梅子水,正是用半月前姜媼親手做的梅醬兌水調制,里面又加了白豆蔻仁、檀香、少許飴糖,消暑解渴,清爽潤口,一旁又有湖風拂面,甄柔不由愜意地瞇了瞇眼。
曹昕常年體弱多病,一個人離群索居,又生在權貴之家,還有兩位兄長呵護,心性不免一直保有少年人的純粹灑脫,卻也較常人更為神經敏感,說完就發現甄柔沉默了,這便意識到自己因為長兄曹勛死于疆場,一時情緒過激。
這時見甄柔正飲梅子水,便順口轉移話題道:“明日阿虎也要和長嫂同來,三嫂的梅醬性溫爽口,到時送些過去,想來阿虎必定十分歡喜。”
對阿虎雖只接觸過短暫一個月,但阿虎人如其名,生得虎頭虎腦,委實讓人心里歡喜,甄柔不由放下梅子水,正要接話,只見一個護衛從外而來。
“什么事,說吧。”見是傳戰報的士兵,曹昕問道。
護衛單膝跪地,向柳樹下對案而坐的兩人稟告道:“四月二十五日,三公子和甄大公子聯手,圍攻廣陵郡。陶軍大敗,陶成、陶忌父子在三百騎兵掩護下,逃往揚州。”
話音未落,曹昕“啪——”地一下重重打上輪椅把手,恨聲道:“居然讓陶家父子跑了!”
甄柔一默。
前世陶家父子戰敗后,就是潛逃入揚州,被薛家人收留。沒想到今生有兄長合力攻之,仍是如此。
護衛知道自家大公子死于陶氏父子之手,死后更遭曝尸凌辱,遂忙又補充道:“雖然陶家父子潛逃,但三公子已血洗陶家及其族人共男丁一百一十三口。”
此話一出,兩人皆怔。
曹昕臉色一白,但余光觸及一旁的甄柔,蒼白的嘴唇卻又扯出一抹笑容,說道:“我們兄弟三人自幼失母,手足情深。兄長一定是報仇心切才如此對了,還長兄之死有內鬼,兄長可能是為了逼陶家人說出內鬼才會這樣。所以,也不是兄長心狠手辣。”
為了斬草除根,歷來都是如此。
只有女眷,因為這個時候人口稀少,又常年戰亂死傷眾多,為保持人口繁衍生息提倡女子改嫁。而一旦改嫁與夫家無關,所以女眷常能幸免于難。
甄柔點頭,道:“我明白。”
曹昕松了一口氣,卻不及說話,只聽一陣刺耳的木輪聲傳來。
(戰場文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