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卿

第九章 棋子

李景霆陷入了沉思,似乎在判斷此話的可信度。辛夷則一臉坦然,盧家小廝那日侮辱她,她不過是借李景霆的手,順便收點“利息”。

半晌,李景霆一聲輕笑,不辨喜怒:“本殿殺你個五品官的庶女……圖什么?”

辛夷眉梢一挑,淡淡道:“若是關于世家爭斗,那好處都被盧家得了。所以殿下的意圖絕不在此。”

“說下去。”

“至于殿下真正的打算,民女就實在不知了。”

“真不知?”

“是。”

辛夷直視李景霆,目光沒有一絲躲閃,仿佛自己不是棋子,而是落棋對弈者。

李景霆沉默了片刻,捏著棋子的指尖擺了擺:“起來罷。”

從進殿來后,辛夷就一直跪著。此刻李景霆提起,她才發覺腿都跪麻了。

可她起身還沒站穩,李景霆的下句話就讓她頭皮一涼。

“你很聰明…但聰明對棋子來說…卻是最致命的…”

辛夷的眸色些些加深。李景霆的這番話雖駭人,卻也在意料之中。

因為他是合格的下棋者,可惜自己卻不是合格的棋子。

辛夷取下髻中翡翠釵,迅速的擱在了自己脖頸,然后逼視著李景霆,露出一抹淡淡的冷笑:“太聰明的棋子,不如棄子滅口。殿下身份尊貴,就不勞煩殿下了。民女自己動手便是。”

尖頭鋒利的翡翠釵沒有絲毫凝滯,瞬間在女子雪頸上劃下了血痕。

“放肆。”李景霆脫口而出,語調間帶了絲掩蓋不住的波動。

辛夷指尖微頓,唇邊冷笑愈濃:“民女奉勸殿下,民女釵子只在尺寸間,這生死瞬息,再好的影衛只怕也來不及。”

李景霆的喉結動了動,雖然他的臉色依然沉穩,甚至指尖還捏著的棋子都沒有顫半分,但他眸底一劃而過的亂色卻沒有瞞過辛夷。

分毫之誤,對于一個合格的對弈者來說,已足以成為棋局中的漏洞。

似乎也意識到自己的失常,李景霆的眉間騰起一股寒氣,他終于從沉香榻上起身,微瞇著眼打量著辛夷。

鵝蛋臉兒,朱唇皓齒,一襲水綠繡珠白纏枝玉蘭竹枝綾襦裙,平添一段兒水秀靈氣。尤其是一雙煙云目,明亮得好似銀漢落下的星辰,可又偏偏平靜到近乎于冷漠,噙著不符合年齡的滄桑和通透。

李景霆忽的覺得,自己就陷進那雙眼里去了,甚至要倒吸口涼氣才緩過神來。

“你,在威脅我?”李景霆噙著太過明顯的怒意。他也不知道自己惱的是女子的放肆,還是自己剛才的“異常”。

“不敢。”辛夷一字一頓,語調間愈發自信,“只是民女慶幸,殿下到底是舍不得我死的。因為,我是還有用的棋子。”

李景霆的眸色深了深。拿生死下賭,說自己是棋子,眼前的女子坦然得讓人都不知該說她蠢,還是狠。

辛夷也直直的盯著李景霆。她也在賭。

從李景霆的秘密召見而不是派影衛直接滅殺,她賭的就是自己對李景霆還存在的“有用”。

不知過去了多久,李景霆揮了揮手,堂內暗處的那股無形壓迫瞬間消失。

這是所有的影衛退下,也就是說,李景霆終于放棄了對辛夷最后的殺意。

“民女多謝殿下。”辛夷暗自舒了口氣,才發現捏著翡翠釵的手掌心已膩了層汗。

“謝我?本殿可是方才要殺你的。”李景霆翹了翹嘴角,也不管辛夷的反應,他轉身覷了眼棋局,“會下棋么?”

“不擅長,也不愿涉及。不求富貴,不求高位。”辛夷意味深長的笑了。

“是么?”李景霆走到棋局前,伸出一根瑩指停在了棋子上空,“你可知,你踏入的是怎樣的棋局?你以為你所求無多,哪怕日日鎖在深閨,就能避開這局么?就憑我今日秘密召見你,我不下手,有心的人也自會讓你躺著回到辛府。”

辛夷的胸口有些發悶。李景霆的話她懂,然而她還是妄想過,不求不爭,重活一世,只愿個俗氣的長命百歲。

然而,她自己也明白,這不可能。

李景霆修長的指尖一動,一顆棋子驀地墜地,碎成齏粉。

“你只有往前走。退后便是死。”李景霆不帶一絲溫度的聲音,刺得辛夷耳膜發痛,“或者,成為下棋者。對弈一場,你執棋落。”

不求,不代表他人不求。不爭,不代表他人不爭。這是條無法回頭的路,進,不一定生,但退,一定是死。

要么作為棋子掙扎營生,要么成為下棋者,捏住棋局的命脈。

辛夷再次抬眸間,眸底已是一派平靜。如同數年滄海桑田沉淀下來的秋水,一汪清冷的水面下,是埋葬后的驚天浪濤。

或許早在重生回到嫁前的那一刻,她就已經做出了選擇。執子落,為弈者。

“殿下乃是下棋者,為何要對民女說這番話?”辛夷凝視著李景霆,似笑非笑。

“下棋者?于你是,但于他,或許我也只是棋子。”李景霆的眸底氤氳起一抹苦澀。

辛夷心中微動:“什么人還能籌謀殿下為棋子?”

李景霆背過身,似乎不愿辛夷看到自己表情,只是他的聲音驀地幽沉:“他。”

辛夷壓下本能升騰起的好奇。這種人物,如今尚是棋子的她,知道了只會更加危險。

“若是殿下沒有其他的事,民女不宜久留。只求臨辭前得殿下一道口諭,讓民女不至于被逐出辛府,陳尸荒野。”辛夷規規矩矩的行禮,利落地結束了對話。

“拿這個回去罷。”李景霆反手遞過來一枚棋子。棋子是進貢昆侖玉雕琢,刻著蚊蟲大小的“霆”字。

“謝殿下。民女告辭。”辛夷無心久留,目的已達到,便轉身離去。

忽的,李景霆幽幽的聲音傳來:“辛六姑娘,你和辛柏并非親兄妹。辛柏力排眾議離經叛道,授你四書五經之學。若只因憐惜,這理由是不是太過單薄?或者,十年栽培為的便是有一日,你的才學可驚動皇后,賜婚盧家?”

男子的聲音如夜色中的鬼魅,幽微的有些不真實。然而一字一句卻如鐘磬,哐哐當當撞在辛夷心尖上,砸得她一步一個發懵。

她不敢回頭,怕自己真的聽了下去。然而她騙不了自己,李景霆出口的剎那,她就已無法辯駁。

因為這番質疑,完美得近乎沒有縫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