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哥哥。”辛夷探詢的看向辛栢,辛栢點了點頭,有些無奈的對盧寰揖手:“大將軍您看……”
盧寰朗聲大笑:“罷了!既然是公子開口,本將軍豈有不依的理!放人!”
本來箭在弦上,如臨大敵圍著辛夷二女的將士瞬間撤退,盧寰也轉身回步輦,只在身后留下句“老夫告辭。辛公子有空了來盧府坐坐”,盧家車駕便又啟程,浩浩蕩蕩往長安城去。
“恭送盧大將軍。”辛栢拉辛夷退到路旁,讓行盧家車駕。良久后,長龍般的車駕才消失在盡頭,只有郊外官道上的揚塵許久未散去。
高宛岫經此一劫,人都嚇懵了。她和辛夷辛栢寒暄了幾句,就帶著高家仆從匆匆離去。
原地只剩下辛夷辛栢二人,辛夷站在離辛栢三步遠的地方,始終不曾靠近。
“阿卿膽子也太大了些。平日鬧鬧也就罷了,怎么偏去惹盧家的老當家。”辛栢似乎沒看見辛夷的疏遠,只是如嗔怪淘氣妹妹的兄長,帶著寵溺和后怕的苦笑。
辛夷眉梢一挑,似笑非笑:“阿卿膽子大,惱了盧將軍,差點丟了命,小哥哥膽子更大,阻了盧將軍,卻能救了人家的命。和小哥哥相比,阿卿果然是功力不夠。”
謊言,功力不夠。
算計,功力不夠。
心如鐵石,也功力不夠。
辛栢溫柔一笑,伸出手來撫撫辛夷腦門頂:“又說什么沒頭沒腦的胡話,莫不是被盧家嚇傻了?罷了,小哥哥帶你回去。若不是府中來了貴客要見你,我也不會湊巧出來找你。”
辛夷苦澀的勾了勾唇,只得轉了話題:“貴客?見我?爹爹是什么意思?”
辛栢搖搖頭。他牽過駿馬,扶了辛夷上去,自己坐在后面護住她,才沉聲道:“宮里的。”
三個簡單的字卻有千鈞之壓。四下的空氣仿佛都不尋常起來。
辛夷立馬住了口,神色也多了分莫名的凝重。二人一路無話,駿馬嘶鳴,揚蹄如風,半個時辰后,二人就站在了辛府大門口。
“直接去上房。耽擱這么久,只怕爹爹早就急了。”辛栢顧不得歇口氣,把辛夷扶下馬就往府內趕。
沒想到二人剛轉身,就和才從府里出來的人撞了個正著。
辛栢臉色微變。
辛夷卻是有分好奇。府內出來七八個人,正中簇擁的是個精瘦身材,馬臉細眼的中年男子,他一襲深緋色銷金彩緞如意袍,腰系犀角玉帶,手執鹿尾拂塵,竟是宮中正四品大太監的打扮。
沈岐落后他一步,弓著老腰連連賠笑:“鄭公公息怒!息怒!犬子已經去找小女了,估摸便快回來了…咦?”
諸人這才發現府門口匆匆趕來的辛夷二人。辛栢連忙上前行禮,辛岐卻理都沒理他,只顧陰著臉瞪辛夷:“混賬東西!你到底去哪兒了?讓鄭公公等了這么久,還不過來請罪!”
辛夷心下了然。兩世記憶疊加,這鄭公公怕便是御前總管大太監,鄭忠。他原是鄭家家生奴才,后來送入宮當了太監。一路摸爬滾打,成為今日皇帝跟前的內闈第一心腹。
“民女辛夷給公公請安。”雖心下有諸多疑問,辛夷還是中規中矩的上前行禮。
鄭忠打量了她幾眼,朝天的鼻孔里擠出一聲冷笑:“一個未出閨的官家小姐,不帶丫鬟就到處拋頭露面,真是粗鄙淺薄,不堪入目。嘖嘖,再瞧瞧這模樣兒。我長安為國之根本,天子腳下,講究的是大氣富麗。可你瞧你,一眉一眼都是小家子氣……”
辛府諸人都安靜聽著,就算鄭忠通篇數落,也沒人敢回嘴半句,還得賠笑“公公妙言”。
且不說鄭忠正四品的官階,光是他頭上頂的“鄭”姓,就讓整個辛氏惹不起。
良久,鄭忠自己也說累了,見辛夷始終面色平靜,他也失了興頭,甩了甩拂塵尖聲道:“罷了。咱家今兒來是傳皇上口諭,本來是給昌平縣君的,可由著與辛姑娘有關,便想順道見見。”
鄭忠頓了頓,輕蔑的瞥了眼辛岐,怪聲嘆了口氣:“如今看來,真的念吾皇圣明。不然憑辛姑娘這通身粗陋,不是沖撞了圣顏,就得污了宮城的皇氣兒。”
辛岐連忙陪笑:“公公說的是。大魏天子,真知灼見,豈是微臣等能揣度的。”
“時候兒不早了。辛大人回罷。記得三日后,宮里的人會在朱雀門接令愛。若誤了時辰,罪過就大了。”鄭忠翻了個白眼,在一群人的簇擁下揚長而去。
待飛揚的塵土消停下來,辛府又變成了門可羅雀,冷瓦陋門。辛岐意外的沒有發火,他神色復雜的看了辛夷一眼,就負手獨自進府去,只在身后留下句“去慈蘭堂罷,老太太候著你了”。
辛夷抬眸凝視著辛岐的背影,年過五十的男子背部已有些傴僂,腳步卻依然穩實,好似壓了太重的山。
步步難行,卻也不得不行。
皇上召見辛夷。
這是鄭忠傳來的口諭。而且考慮到辛夷從未面圣,又出身寒微,怕初次入宮沖撞了圣顏,便令昌平縣君臨時教導三日,上至宮廷禮儀,下至面圣回話。
昌平縣君為五品外命婦,又多次進宮與圣上對弈,加之同為女眷,諸事便宜,才有這樣道圣旨。
不知是福是禍的圣意,讓整個辛府都沸騰了。議論猜測或羨慕嫉妒,匯成了所有不安的暗流。
外面鬧得如何,辛夷全然不知。她直接搬到了慈蘭堂,和辛周氏住一個園,以便教習。
然而此刻的辛夷,卻面對一桌的環佩苦笑:“祖母,這些環佩都要孫女戴上么?”
辛周氏端坐于石凳子上,笑得云淡風清:“不錯。一共二十束玉佩,皆系銀鈴,束于裙側。女子之行,講究端莊穩重,步步銀鈴不響,則汝就算合格。”
二人位于慈蘭堂的苑子,小橋流水,粉荷翠楠,卻瞧得辛夷絲毫高興不起來。石桌上的環佩共二十個,在如此重壓下,要走得輕盈飄逸,二十個鈴鐺還一個都不能響。
辛夷覺得,這趟進宮面圣,于她就像上刑場。辛周氏的話又不得不依,她只得束上環佩,踉踉蹌蹌的走起來。
結果自然是每走一步,二十個鈴鐺就響成了片。辛周氏瞧得連連蹙眉,低斥不斷,辛夷只覺內火中燒,又偏偏泄不出一絲熱兒。
忽地,辛周氏的聲音悠悠傳來:“是如何看常皇子呢?”
一句話含了淡淡的涼意和森然的試探,辛夷內心猛跳,平息了良久才讓二十銀鈴不響。
(天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