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卿

第一百九十八章 杖責

說著,王儉就轉向了辛夷,面色沉重地揖手:“老夫疏于教養,讓郡君平白受了委屈。老夫給郡君賠不是了。這個孽子如何處置,老夫聽憑郡君做主。”

頓了片刻,王儉又瞥了眼皇帝李赫,重復了句:“全權聽憑郡君做主。”

聽憑郡君做主。那就是王家聽辛夷的,皇帝李赫也必須聽辛夷的。

百官的目光刷刷投向了辛夷。那坐在繡墩上腿腳還流著血的女子,瞬間成了大明宮的中心。

然而,辛夷只是不動聲色地泛起抹冷笑。

王儉越過皇帝,直接讓王文鷹向她告罪,看似是為她做主,實則是將個燙手山芋扔給了她。其厲害棘手之處,絲毫不亞于擲了把利劍過來。

王文鷹是王儉嫡子,官至御史大夫。是世家天驕,也是三品重臣,且不論他是真冤枉還是假背鍋,讓他向個外命婦求罰,他姿態做得越低,辛夷往后可能承受的“歪曲”就越黑。

偏偏王儉還看似“大義滅親”地憑她做主,甚至“逼迫”皇帝都全權聽她主意,實在是退也不得進也不得,生生把辛夷往死路逼。

越是想通了這點,越是看透王儉笑面后的刀鋒,辛夷的臉色反而愈發沉靜,好似暴風雨前無聲的閃電,沉默著就劈開了天際。

等著看戲的文武百官眼睛都瞪酸痛了,才見得那女子從繡墩上起身,撫平衣衫的皺紋,拭凈裙角的血跡,不慌不忙地往宴席中央來。

她先向高臺上的皇帝行了一禮,向王儉行了一禮,然后才轉過身,在黑壓壓的諸臣圍觀下,向王文鷹屈膝一福:“拜見御史大夫。”

郡君秩正四品。御史大夫位正三品。尊卑規矩,官階禮節,辛夷這一拜,拜得令諸人微詫,卻是拜得理所當然。

王文鷹擦了把鼻涕眼淚,下意識地道:“懷安郡君不必多禮。”

“謝御史大夫。”辛夷起身,眸色幽微起來,“這一禮是作為懷安郡君,依九品尊卑之典。然而從現在起,小女子便只是辛夷,只依一個‘理’字。”

語罷的那一瞬間,諸人只覺得女子的氣勢,忽的就變了。

放佛把從綿山潤水里養出來的長劍,正一寸寸地拔出劍鞘,散發出令人心悸的劍意,劍刃鈍極并不鋒利,無聲無息卻可血染浮屠。

水至柔則至剛。溫柔最是如刀。

“僅憑衣衫,吹毛求疵,污蔑本郡君犯欺君之罪,有誤國之過,依君子信德之理,理當有罰。來人!將御史大夫拖出去,杖責一十!”

辛夷故意提高的音量,字字如驚雷在場中炸開,炸得諸人瞬時變了臉色,炸得王儉再是老道也不禁脫口而出:“杖責?”

“怎么,難道司空大人不是說聽憑本郡君做主,絕無二議么?”辛夷語調淡然,字里行間卻是股不容置疑。

王儉驀地拉下臉色來:“懷安郡君好大的口氣。吾兒不過是犯了點小錯,就要行杖責之刑,是不是小題大做了?”

“怎么,杖責十板,難道很重么?”辛夷毫不掩飾自己的冷笑,聽得王儉耳朵如針扎般疼。

杖責一十。不算重,不算輕,最多皮肉疼痛,不至傷筋動骨。一十板不是關鍵,關鍵是這板子打的是誰。

而辛夷要的,偏偏就是要讓世人瞧清,這打的是誰。

文武百官都倒吸了口涼氣。這一板子打下來,長安城的地面都要抖一抖。

“就算不是重罰。但杖責個御史大夫,是不是也不合時宜?”王儉惡狠狠的盯著辛夷,眸底殺氣幾乎凝成實質。

“怎么,若講上下尊卑,本郡君方才一禮已講清了。如今依的只是君子信義,過當罰,失當責,有甚不合時宜?”辛夷再無半分前時溫馴的樣子,反而一步一仗劍,逼得王儉節節后退。

“區區寒門女,老夫給你點面子,你還當真了!你最好睜大眼看清楚,你的板子要打的是誰!不要圖一時快意,最后還賠去自己的小命!”王儉怒極反笑,齒關咬得咯咯響,看辛夷的目光如在看個死人。

含元殿的空氣瞬時劍拔弩張。王家侍衛的刀劍瞬時出鞘三寸。夜色中的殺意瞬時蠢蠢欲動。

王家根本不介意在皇帝面前,直接抹了個外命婦脖子。連滿場百官都開始可惜地嘆氣,膽小的直接轉過了頭去。

然而令諸人詫異的是,那半只腳已踏進墳墓的女子,忽的笑了,一抹比冷笑還要讓人心寒的笑意。

“寒門女?”辛夷玩味著這兩個字,眸底的精光終于從秋水溫柔里迸裂出來,一寸寸將她的眉梢映得雪亮,“小女子誅殺逆太子,于國于民為大功。感懷忠義,安平宇內,天下萬民皆可見證,后世青史盡可評說。”

辛夷向著王儉踏出一步,脊背筆挺,下頜微抬,朗朗語調如道道劍光劃破夜幕,令百官諸貴都變了臉色。

王儉的臉色鐵青得駭人,他剛要應答什么,辛夷又猛地大踏一步,繡鞋故意踏得石磚地砰一聲響,驚得王儉下意識地一怔,話頭直接噎了回去。

“外命婦不若男子,未有實權。然而亦是褒獎殊榮,尊貴不容欺辱。如今被人吹毛求疵,蓄意陷害,難道就不能憑君子之德,仕門之訓,予以一定懲處告誡么?”

辛夷的語調從第一句話,到最后一個字,逐步提高到敞亮無比。放佛手執長劍的審判者,指尖擊打劍身砰砰響,聲聲震得諸人耳膜裂。

王儉的拳頭攥得咯咯響,眸底的戾氣已經濃到極致,齒關抽搐了幾回,然而“王家侍衛何在!給老夫殺了這狂女”的話終究沒說出來。

眾目睽睽,文武百官,再是等不及出鞘的刀劍,也要找個冠冕堂皇的理由。

可辛夷偏偏句句都在理上。刀劍出,人頭落,一時快意的是王家,但往后承天下罵名的還是王家。王儉愈是身為一家之主,就愈不敢有分毫輕率。

“好……好……好一張利嘴兒,好一番大道理……你要斷了自己的生路,那日后也怪不得老夫了……”王儉的眉眼扭曲變了形,眸子流轉著令人心悸的綠光,好似盯準了獵物的惡狼。

“斷了生路?日后又如何?可如今此刻,我就是懷安郡君。”辛夷泛起抹嘲諷的冷笑,她忽的取出懷中一方玉印,轉過身面對百官,聲如驚雷。

“辛歧第六女辛夷,感懷忠義,安平宇內,當褒獎為天下表率!故今,誥封郡君,賜號懷安,尊正四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