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卿

第二百一十九章 警告

二人飲盡,相視而笑,瞧得旁邊的鄭斯瓔連連刮臉:“酸酸酸!一個個文縐縐的,當本姑娘不在不是?”

“我的好妹妹,誰敢眼里不瞧你?這棋畫我還得請你把把關,看看是否妥當。臘祭獻禮事關重大,一絲差錯都不能有。你又向來棋下得好,這差事非你莫屬。”

鄭斯瓚開玩笑般地,對鄭斯瓔深深一揖,逗得后者的臉色才緩和了些。

“原來我就是個驗貨的。罷了罷了,我這一身棋道造詣,拿來糾差錯,也是便宜你了。”

鄭斯瓔佯怒地瞪大鳳目,動作卻是不慢,當下拿過畫卷,細細檢查起來。

“雖無白子,黑子贏勢已全。畫工精妙,猶見二人對弈。”辛夷贊嘆地撫摸著畫卷,“斯瓚公子很善畫畫?”

“不瞞郡君,君子六藝,在下最擅長的就是畫畫。曾也被召入宮中,為御前作畫。”鄭斯瓚的臉上泛起抹紅光。

辛夷嘆了口氣:“我雖懂幾本閑書,卻是最不會畫畫的。辛府中也都是些俗人,沒一個通畫道的。”

“這有何難?不如在下便為郡君畫幾幅,隔日親自送去府上。也算提前恭賀郡君臘祭了。”鄭斯瓚的提議讓辛夷眼眸一亮。

她雖是俗人一個,但也好美食,喜紅妝,論風騷,胭脂水粉一樣不缺,和普通閨中小姐沒甚兩樣。

眼見得欽佩的畫藝,私心多討幾幅,恰好人家又愿意,辛夷干脆也沒了客氣。

“那就勞煩公子了。”

二人說笑的一幕落入鄭斯瓔眸底,激起了她溫柔的笑意。

蕭蕭風過,滿堂桂香如海,一城秋意深濃淡。

人世間情誼冷暖,有時也可愛若此。

然而當幾天后,鄭斯瓔看著面前拜訪的客人時,那笑意卻添了幾分嫣紅。

依然是鄭府后花苑,依然是小亭秋色紅葉飛,鄭斯瓔擺弄著副棋局,有些飄忽的眼神,出賣了她此刻的漫不經心。

她滿懷的心思都凝在了局對面的男子身上。

棋局如何,不如君子如玉。

“棋公子終于肯來府,指點些斯瓔的棋藝了。斯瓔還以為,像奴這種十歲童生的造詣,是斷入不得公子法眼的。”

言罷,鄭斯瓔偷偷抬眸瞧了眼江離,見后者根本沒看她,不由臉色一暗。

江離確實是在認真地研究棋局。

他手執白子,凝神細思,秋風揚起他及腰墨發,拂過他明月般的臉龐,愈顯得凌凌然脫俗,便要羽化登仙而去。

鄭斯瓔的眸底劃過抹癡迷。方才暗下去的臉色又亮起來,語調愈發溫軟。

“珍瓏棋局妙在一個變字,實則風不動,人心在動。此局便是斯瓔近日所得,從棋心不動的理兒,重解珍瓏棋局……”

“鄭大姑娘最近,和懷安郡君走得很近?”

鄭斯瓔的棋道之論還沒完,就被江離驀地打斷,直接轉了話題。

這個打斷很失禮數,卻當放在江離身上,天下人也不會見怪。

所以鄭斯瓔也沒在意,她在意的是“懷安郡君”四個字從江離口中說出,似乎很不合時宜。

似乎很扎耳。

鄭斯瓔眸色閃了閃,溫聲細語卻絲毫未變:“聽聞公子前陣去蜀中,找棋友論棋了,昨日才剛回來。沒想到對京城的事,哪怕是閨閣間的小事,也那么清楚。”

江離笑了笑,若有若無的笑意,辨不出他到底是諷笑還是冷笑。

“不錯,本公子昨日才回京。鄭大姑娘身為五姓嫡大小姐,對個平民的行蹤。也那么清楚。”

江離淡淡的語調,模仿著鄭斯瓔的話,字里行間都是冰冷的試探。

鄭斯瓔兩靨的紅暈更濃了。

她確實有刻意關注江離的行蹤,但不是為棋局中的那些理由,她眸中映出的只是江離罷了。

今夕何夕兮,搴洲中流?今曰何曰兮,得與王子同舟。

然而鄭斯瓔這副芍藥含羞的樣子,卻只惹得江離一翻眼皮,語調愈發寒涼了:“鄭大姑娘還沒回答在下的話。”

“是么?公子問我,最近和辛夷走得近?”鄭斯瓔這才如夢初醒,清咳幾聲道,“辛夷于我有救命之恩,又恰逢意氣相投,故結下金蘭友誼,走得近些又有甚不妥?”

“金蘭友誼?”江離玩味著這幾個字,唇角泅起抹嘲諷,“這話放在普通世間,是最好的理由。然而放在棋局里,卻是最可笑了。”

唯有利益,無關風月。

無論是什么情誼,都會被利益二字,腐蝕成烏糟糟的一團。

重重機關,層層算計,人世間越普通的東西,放在局中就越是荒唐。

鄭斯瓔的臉色有片刻僵硬。

江離看也沒看她,只顧手執棋藝輕敲桌案,幽幽續道:“辛夷的特殊,棋局中人都明白。明明不屬于任何一方,自己也不圖什么,卻有改變任何一方的能力。”

江離頓了頓,在提到辛夷兩個字時,眸底一劃而過的溫軟,連他自己也沒注意到。

“本公子不知道鄭大姑娘,或者說,整個鄭家在想什么。金蘭情誼是真的最好,但若是有其他的圖謀,就別怪本公子翻臉不認人。”

江離眉間凜光一閃,映亮了他眸底的戾氣,黃楊木的棋子砰一聲,生生被他掰為了兩半。

“你也別怪本公子多心。旁人都還好,偏偏你是鄭家嫡出大小姐,就容不得本公子多想一步。”

江離說得淡然,寒意卻幾乎凝成實質,但凡與他對視的人,都能被凍成個冰坨。

可鄭斯瓔依舊風不起,水不蕩。

她是鄭家嫡大姑娘,生即在棋局中,家宅里的心機詭譎,并不比天下棋安分多少。

她不意外江離的話,然而她意外的,只是江離會為了辛夷,露出那么明顯的劍芒。

鄭斯瓔古怪地笑了:“棋公子對辛夷很上心?”

“……只是常與辛老太太下棋,算辛府半個故交,連帶著多了分在意罷了……”

“就這樣?”

鄭斯瓔的笑愈發意味深長了,江離的目光驀地有些躲閃起來。

他摸了摸鼻子,有些尷尬地清咳兩聲:“……只是故交,故交……”

鄭斯瓔緊緊盯著江離,笑意多了分涼意,隱隱有分不甘,都被她完美湮埋。

忽地,亭外傳來腳步聲,伴隨著個雄厚的男聲——

“棋公子要來,怎地不告訴老夫?”

一個中年男子在丫鬟侍衛的簇擁下,負手往亭子踱來。

“女兒見過爹爹。”鄭斯瓔起身一福,泛起小女兒般的甜笑。

江離對來人也不陌生。亦是中規中矩地行禮:“見過鄭大人。”

來人正是鄭家家主,一品榮國公,門下侍中,鄭誨。

(天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