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卿

第五百七十一章 醞釀

幾乎是瞬間,李景霄渾身的氣勢就變了,不是冰冷,而瞬間變為了戾氣,一種無形的刀劍已經在飲血的戾氣,嚇得四周埋伏的錦衣衛都縮了縮脖子。

“當年一個宮內行走,都把她推到了風口浪尖上。如今這個力量,只怕會直接要她的命。”

李赫聳聳肩,并不介意李景霄毫不掩飾的殺機,仍舊噙笑道:“這個,就看你和老三怎么保她了。這就是朕的交換條件。朕只有這一個條件,也是朕可以賭上一切的最后一子。”

李赫的眸底迸發出癲狂,放佛執念燃燒成大火,灼灼流光之焰,比盛夏的日頭,還熾熱幾分。

身為一個帝皇的執念,獻給這個國的祭品,三十年布局,終成章。

李景霄渾身的戾氣忽的平靜了下來。然后他深深看了李赫懷中的瓷罐一眼,就轉身離去,沒走兩步,又聽得李赫聲音傳來。

“我兒,當年郭昭儀給你下了爛臉的毒,朕將你流放蜀中,十幾年蟄伏飲恨,如今終于歸來,朕覺得,真像一場夢呢。”

李景霄沒有回頭,泛著日光碎金的太液池映入他眸底,沒有一絲波瀾。

李赫捏了捏鼻子,眼眶意外的有些紅,凝視著那玉樹臨風的男子背影,他有些恍惚。

這半輩子,是怎么過來的呢?

他記不清了。但是這個背影,和他年輕時一模一樣,他老了,他的兒子們,都長大了。

桃李春風一杯酒,江湖夜雨十年燈,紅了櫻桃,綠了芭蕉,無人道,悲辛盡。

良久,李赫看得眼睛都酸痛了,才一笑,鬢邊的白發溜出來,在風中亂如蓬——

“恨過爹么?”

是爹。

不是父皇,不是朕,僅僅是一個當爹的。

李景霄似乎渾身一抖。然而依然沒有說話,靜了靜,就踏步遠去,身影消失在宮道盡頭,也沒有回頭半分。

紅墻琉璃瓦,被日光烤得泛白,三宮十六院,靜默如一座墳塋。

七月的天兒,越來越熱了。

蕭家家主蕭鋮明剛從外面回來,一屁股坐定,就直接挑起西瓜冰碗子的冰塊往嘴里送,瞧得蕭翎哭笑不得。

“爹,您慢點,哪有直接吃冰的。對您腸胃不好。”

蕭鋮明囫圇著冰塊,呼出一縷白氣兒,玩笑道:“整整一天,都在越王府議事,衫子都干過幾次了。大熱天的,為了五斗米,也是拼了老命咯。”

蕭翎笑笑,親自拿了孔雀羽扇,為蕭鋮明扇著:“整一天都在議事?看來不日后的朝議,有得熱鬧瞧了。”

蕭鋮明抓冰的指尖一滯,眸底迅速地劃過一抹精光,但沒被蕭翎瞧見,他只是擺擺手:“罷了。你先退下。太熱了,老夫一個人靜靜。”

“那女兒去看看娘。爹爹好歇。”蕭翎也沒瞧出異常,乖巧地行禮退下,臨走前還不忘囑丫鬟送去一碗冰鎮的綠豆湯。

房門吱呀一聲關上。大宅幽深,涼氣從青石板上散出來,驅散暑熱三分。

蕭鋮明舒服地吁出口熱氣,看向了房梁:“來人!情況怎么樣了?”

一抹陰風刮過,一個黑影如鬼魅,眨眼出現在場中,恭敬地拜首道:“回家主話:從三日前開始,我蕭家年輕一輩,中毒的二十三人。治毒之法還沒有找到,估計人數,明天還會上漲。”

“可惡!”蕭鋮明才涼下去的火瞬時沖了上來,沖得他瞳仁血紅,指尖的冰塊乍然捏得粉碎。

那影衛嚇得膝蓋一軟,單膝跪倒,面露憂色:“家主,屬下們都查過了,不是內鬼,是有外人,蓄意謀害我蕭家子弟。中毒者選的都是十三四歲的小公子們。這些小公子們還小,年輕氣盛的,天氣兒熱了,就愛跑到后山的山溪里去打水仗,貪那個涼。毒,應該就是被下在了溪水里。”

蕭鋮明牙齒咬得咯咯響,眸底的怒火幾乎凝為實質:“查到些什么么?”

影衛嘆了口氣,同樣又氣又恨:“毒被下得很巧妙。附在了溪水底的水草上,只有當小公子們成群結隊戲水,將潭底水草攪動,毒才會被激出來。若沒人戲水,毒附個十幾天都不會散。所以,根本無法知道,賊人何時布的局。若查誰接近過水潭,也無法確定個具體。”

“好局,好毒。全部都是十三四歲的孩子,這是要斷我蕭家的根吶。”蕭鋮明字咬得重,恨恨啐了口,喉嚨間涌上股腥味。

影衛試探道:“家主,族里發生了這種大事,為什么不告訴翎姑娘?那可是我蕭家之翎,說不定有法子查呢。”

“她?”蕭鋮明看向女子消失的背影,臉色陰晴不定,“只怕這丫頭的心,已經不和我蕭家一路了。”

影衛一驚,變了臉色。

蕭鋮明扯了扯嘴角,語調愈寒:“讓你監視阿翎,這陣子,她去過什么地方?”

當爹的監視女兒。

這在民間無法理解的事,卻在五姓七望中,習以為常。

影衛也沒見怪,壓低了語調:“翎姑娘似乎有意隱瞞了行蹤。屬下只探到她在晉王府周邊,連著幾天轉了轉。其他的,就不太清楚了。家主難道是懷疑,翎姑娘和晉王?”

蕭鋮明閉目沉吟,又問了句:“你安插在她身邊那個丫鬟,有報告過什么?”

“說有一天,翎姑娘回來,臉色有異。翻查了前朝關于隕笛的圖志,然后自言自語些‘六姑娘竟然沒選他,竟然沒選他’……”影衛據實以報,也感到了一股涼氣,從腳板心升起。

事關哥兒們的人命,事關蕭氏之翎,事關雙龍奪珠的棋局。

他隱隱感到,一股血氣味兒的陰云,籠罩在了蕭家上空。

“各路影衛都確認了么,前幾天辛夷,夜訪過晉王府。”蕭鋮明繼續沉吟,臉上慢慢泛起股青色。

“不錯。當時她手里還拿了個東西。”影衛覺察出端倪,駭然失聲。

蕭鋮明睜開了眼。那是被一股黑氣吞噬得不見底的眸,光讓人對視半眼,都能覺得刺骨的涼意。

他忽的笑了,嗜血的笑意:“我蕭家代替盧,補位五姓七望,又效忠越王。還沒有人,哪怕當年的王家,敢那么明目張膽,幾十幾十的,妄害我蕭家子弟性命。唯一的解釋是,那下毒人的主子不怕,因為他已經知道了,天下的未來是屬于誰的。早一步掃平障礙,他沒有什么介意的。五姓之蕭,越王之丞,這頭盤祭旗的,選得好,很好。”

最后一個咬牙切齒的好字落下。

蕭鋮明砰一聲,摔碎了西瓜冰碗子。碎瓷四濺,割破了他掌心。

鮮血一滴滴淌下來,觸目驚心。

他卻恍然未覺,起身,緩緩邁步,走向蕭家祠堂,步子壓得很沉,身后血跡蜿蜒,甜腥味兒四散開來。

腥風血雨,無聲醞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