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個仆婦將內室的簾子挑高,后面幾個人抬著一張寬大的春凳進來,上面躺著個同樣穿著大紅色喜服的人。
這,便是李凌吧?杜明靜心中一顫,下意識地便要過去。
跟在后面的李夫人見狀,連忙快步上前按住她,說道:“你且坐著,還不到時辰呢,這樣下地了不吉利!”
杜明靜嘴唇翕合,也沒說出來什么,依言又坐了回去。
別人成親,前頭的酒席通常要鬧到半夜,新郎回房時都起更了。哪像自己這樣,外頭天怕都還沒黑透……
杜明靜失神地坐著,看著一群人將李凌放在喜床上,圍著他,又是打水擦臉、又是端茶喂藥的,自己像個局外人,茫然地看著這一切。
良久之后,那群人將李凌伺候妥當,便都散了出去。
李夫人過來看見杜明靜的表情,皺起了眉頭,低聲責備道:“大喜的日子,只顧哭喪著一張臉做什么?”她轉頭朝兒子那邊看看,走到杜明靜近前道,“凌兒身邊的人都是伺候慣了的,你和你帶來的人只管顧好你自己就是了,不必插手凌兒的事。”
杜明靜想起來自己出嫁前一夜,姨娘好容易求了父親偷偷過來看自己,母女倆一頭哭著,姨娘又拉拉雜雜地叮囑了好多話。
“太太對你的心思,我算是看透了。就連你父親,我也是到了今日才算看明白……往后這家里,你是指望不上了。到了尚書府,好好做個孝媳。姑爺病了,也有病的好處。你衣不解帶伺候他幾年,要是果然不行了,至少他爹娘也能記得你些好處……再怎么說,姑爺也是尚書府的三爺,爛船尚有三斤釘,你好好伺候他,好好守節,他家總有你的一碗飯吃。”
想到這一節,杜明靜懇切地向李夫人道:“母親,我嫁過來便是想著要好好服侍相公。您叫我干在旁邊看著,實在讓我惶恐不安。起先這些日子,我不懂,就勤著些跟相公屋里的媽媽姐姐們學學,等學熟了,您就讓我來伺候相公吧。”
李夫人聽著她這番話,心中倒是有些驚訝。兒子病入膏肓,吃喝拉撒都要人服侍,她內心是有些害怕兒媳嫌棄兒子的。這樣看來,庶女倒也有庶女的好處。
她點了點頭,又吩咐了幾句,便帶著人走了。
夜半時分,在臨窗大炕上睡著的杜明靜聽到床那邊有動靜,便披衣下床。原來是李凌又要吃藥了。
她走過去,看到一個模樣溫柔的丫鬟一勺一勺地給李凌喂著藥。李凌面如金紙,唇色蒼白,看起來就像是命不久矣的樣子。
杜明靜心下愀然,輕聲對丫鬟道:“讓我來喂吧。”
那丫鬟遲疑了一下,李凌緩緩地睜開了眼睛,問道:“你,你是誰?”幾個字說下來,像是用盡了他全身的力氣。
杜明靜不動聲色地從丫鬟手中奪過藥碗,坐到李凌身旁,笑道:“相公,我是明靜,今兒是咱們倆成親的日子。以后就讓我來服侍你吧!”
李凌胸口起伏,臉上顯現出一絲不健康的紅暈。他喘了半晌才問出來一句話:“明珠呢?”
杜明靜拿勺子攪了攪瓷碗里的藥,舀了一勺,用紅唇吹了吹,往李凌的口邊遞。她一面喂藥,一面笑道:“姐姐聽說相公病了,不知怎的就不愿意了……”
李凌閉上了眼睛,任由勺子停留在自己的唇邊。良久,他張開嘴,將勺中的湯藥一飲而盡。
杜明靜出嫁后不久,這一日杜府中門大開,迎來了宮中派來的給晉王妃送納徵禮的隊伍。雖然整條玉樹胡同都已凈街,然而胡同外面還是擠滿了來看熱鬧的人們。
正使定國公徐行、副使禮部尚書任朗跟隨著手捧谷紋玉圭和玄纁二色布帛的禮官進入杜家。
這一刻,因為正、副使的身份,才讓杜家人和外面所有看熱鬧的人有了一個真切的感受,二小姐是真的要飛上枝頭變鳳凰了。
乾清宮里,陳元泰剛剛換下方才舉行儀式時所穿的吉服,正要去偏殿的小佛堂,卻被安平公主堵在了門口。
“父皇,還有一個多月我就要出嫁了,我成親的時候都要用些什么人,您可安排好了?”
陳元泰笑道:“我和皇后送你出宮,這樣的人選你覺得可還好?”
安平嗔道:“您明知道我說的不是這個!”她一挪身走到陳元泰近前,拉著他的胳膊說道:“今日陳希送納徵禮,都用了定國公和禮部尚書,我成親用的人要是身份不如這兩個,豈不是惹天下人笑話?”
陳元泰蹙眉道:“你是姑娘家,出嫁都是外命婦相送,哪有官員去送的?到時候我命定國公夫人和首輔夫人去送,也就是了。”
安平掰著指頭想了想,不悅道:“首輔夫人不是兒女雙全,算不得全福,不好不好!”
“那你想怎么樣,難不成還叫皇后去送?”陳元泰語氣里微有薄責之意。
安平噘了嘴,嘟囔道:“您為陳希想得那樣周全,到了我怎么就這樣敷衍?我還是您親生的呢!”
陳元泰變了臉色,責備道:“十八九歲的人了,怎么還是這樣不懂事?這樣不知所謂的話,我不想聽到第二次!回去自己好好想想!”
安平委委屈屈地告退,氣呼呼地帶著人去了御花園,卻在御湖邊碰到了鄧文嬌。她正坐在湖邊一塊大石上,恨恨地撕著手里的一朵迎春。
“好個辣手摧花的小娘子!”安平坐到鄧文嬌身畔,拿起她身旁的一串花,也撕了起來。
鄧文嬌敷衍地給安平行了個禮,又面色郁郁地坐下。
安平見她情緒不高,便笑道:“誰又惹你了?”
鄧文嬌待要張口,眼圈卻先紅了。“今兒納徵禮都行過了……晉王的婚事再沒的轉圜的余地了……”
“當初我說要你多去找陳希,你沒努把力,如今又怪誰去?”安平翻了個白眼,覺得鄧文嬌太矯情。
“我怎么沒去啊!”鄧文嬌性子要強,忍了忍眼淚,這才說道,“那時候連我爹都說晉王沒開竅,是榆木腦袋!誰曉得他到了京城就變得這樣快!當初在陜棲時多好,都沒有像杜明心這樣陰險狡詐的賤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