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中有靶。
最開始聽到這句話時,常蕓并不知道這到底意味著什么。
后來,在她每次獨自訓練到汗流浹背之時,在她一次次地為撿箭而來回奔跑于三十丈之時,在夕陽西下、世間萬物都沉睡只余她一人之時,她終于明白這句話,于她而言到底意味著什么。
意味著目標。
靶心是她的目標。
一如成為巫女、擁有至上的權力,也是她的目標。
暮云巫女很久都沒有說話。
她靜靜地看著常蕓,看著這個毫無懼意的少女。她想起第一次相見,她說“我有一個條件”;想起第二次相見,她說“天皇老子來了我也不許”。她突然覺得有些欣慰。
“既然你已經達到體術一級,那,我許你正式成為我的巫童。”她宣道,“巫童服會有人給你送來。”
說完這一切,她冷眼一掃,對其他的巫童斥道:“還不訓練!”
早已驚呆的巫童們醒過身來,抓起地上放著的長弓,又重新投身到了日復一日的練習當中。
常蕓站在原地,看著不再看她一眼的暮云巫女,輕輕搖頭,笑了。
在城郊的一處民宅里。
程墉急急地走來走去,漫長的等待已經讓他的腦門上滲出了薄薄的冷汗。他不時祈禱,不時握拳,心中的忐忑已讓他如履云端,漂浮無實。
“吱嘎——”一聲,門開了。一位穿著灰袍,手持藥箱的老人走了出來。
“章兄,我兒怎么樣了?”程墉連忙迎了上去。
“哎,程兄,不是老弟我不醫,是聰兒這病實在是……”章大夫想著措辭,嘆息道,“聽我一句勸,找巫女大人才是要緊事啊!”
巫女大人……聽到這句話,程墉眼前閃過那日暮云巫女冷淡的神情,心中一刺,脫口而出:“我找了不知多少次了!”
他一心一意為她服務,找遍鎮上所有的紫靈果,目的就是能讓她看在他鞠躬盡瘁的份上幫聰兒一把,可是他哪里能料到……
“那要不……”章大夫欲言又止。
“章兄,你還有什么法子,但說無妨!”程墉催掇道。
“這清云鎮上,巫女,也不只有她一個嘛……”章大夫一邊說著,一邊靜靜瞅著程墉的表情。見程墉因為他這句話陷入了沉思,他的嘴角勾起了一絲不易察覺的微笑。
“章兄的意思是……找藍帶巫女?”程墉的聲音發著顫。
“我這只是提了個建議,到底可不可行,還得程兄你自己拿主意啊。”
“可是……她畢竟和暮云巫女是……”
“話是這么說沒錯,但是聰兒的病是真等不得了,你看他已昏睡一月有余,形同枯槁,我看他脈象極弱,要是再這么下去,恐怕就……”
若說剛剛程墉還有一些的顧慮,那么此時此刻,他的顧慮已經全部消散了。
他自己本來就是大夫,自然知道程聰的病到底到了如何地步,思及此,他抱拳言道:“多謝章兄提點!還請章兄念在舊情的份上,對外人能夠緘口不言。”
“那自然,那自然。”章大夫又說了一些客套話,便提著藥箱,快步離開了。
目送章大夫走后,程墉也沒耽擱,收拾好家里一些值錢的東西,還有程聰的病歷冊,就急匆匆地往城東趕去了。
果真如暮云巫女所說,很快就有老婦送來了巫童服。
當常蕓換上一襲灰衣踏入寢室的時候,迎來的無不是各巫童的憤恨、不滿,但,還有一絲絲的畏懼。
余沐兒淡笑著迎了過來:“蕓兒姐姐穿這身也很好看!”
常蕓搖頭,她平素也就粗布麻衣,素面朝天,哪有這些陶瓷般的人兒好看。
“對了,沐兒你的體術怎么樣了?”常蕓問道。
“我?”余沐兒面色一黯,絞緊了手指,有些不自然地回道:“我一直就那樣唄……前幾天,咳,剛剛上靶。”
剛剛上靶?常蕓挑眉,“沒事,之后你就跟著我練吧。”
啊?余沐兒微微長大嘴巴,不置信地看著常蕓。
“怎么了,沐兒你不愿意么?”常蕓見余沐兒久久沒有反應,不禁轉過頭來,歪頭看著她。轉而一想,她皺眉道:“我沒有別的意思,如果沐兒不愿意,那也沒事的。”
余沐兒回過神來,嘴角勾起優美的弧度,一雙眼睛里水光瀲滟:“蕓兒姐姐,你叫我怎么說你才好……你可知道,巫女這條路上競爭有多么激烈,你竟然,竟然,要教我箭術……”
說罷,她終于笑不出了,竟紅了眼眶。
常蕓看在眼里,輕搖頭:“我不清楚你說的那些,我這人很軸,只做我認為正確的事情。”
余沐兒看著常蕓,只覺得這張看似無奇的臉上似有微光浮動,仿佛比天邊的晚霞還要讓她沉醉。她呆了半晌,破涕為笑:“那沐兒謝謝蕓兒姐姐了!以后姐姐有什么不懂的事情,問我就好!”
常蕓頷首:“如此正好。我恰有很多不了解的事情。”
“嗯!沐兒一定事無巨細,全部告知!”
兩個少女相視一笑,年輕的容顏上,一個閃動著對未來的憧憬,一個卻是堅毅的決心。
從那之后,常蕓重新住進了寢室,正式加入了巫童行列,和眾巫童共同訓練,一絲都沒有懈怠。除此之外,她擴大了自留地的范圍,更加盡心極力地照料著紫靈果實。
在日復一日的相處中,常蕓也從余沐兒那里了解了更多巫女世界的知識。這個以巫為貴的世界,仿佛是一卷長篇累牘的卷軸,慢慢地在她的面前展開,帶著最為致命的吸引力,讓她心甘情愿地為止沉淪、為之萬劫不復……
那日,常蕓被暮云巫女喚到房內,說是要傳授她體術二級的方法。
如果說體術一級只是讓巫童在體魄上達到常人最高程度,那么體術二級,就已經從常人的范疇開始往非常人的領域而去。
體術二級必修術:劍術!
這兩個字剛從暮云的嘴里說出來,常蕓就變了臉色。她冷冷地看著空氣里的一處虛無,眼前似乎又浮現那把冰冷的長劍揮向常知行的手臂,那噴薄而出的鮮血,糊花了她的臉……
“我以為,你至少在聽我說話的時候不會走神。”暮云巫女語帶譏諷地說道。
常蕓回過神來,神色有些淡漠:“那你繼續。”
暮云被她這神情給氣著了,好長時間都沒說出話來。但轉念一想,她不過是個十三歲的小丫頭,又何必跟她計較?遂清了嗓子,繼續娓娓道來。
一番話聽下來,常蕓面上神色越來越冷,眸光如同深潭里設伏的蛇王,泛出令人心悸的光芒。她沉吟片刻,突然問道:“聽聞暮云巫女明日要去云水鄉的巫學院?”
暮云皺眉,疑道:“你怎么知道?”
常蕓自然不會告訴她這是她偷聽來的,所以只是勾勾嘴角,不言一語。
暮云冷哼一聲:“你倒是有很多秘密。”
常蕓聞言笑了:“暮云巫女又在說笑,我只是來自北村的小丫頭,哪有那么多圈圈繞繞?”
暮云站起身來,用手輕輕撫著桌上竹籃里的紫靈果,聲音由輕轉重,竟帶了一絲暢快的笑意:“反正日后你們也會知道,今日我告訴你也無妨——多虧了你的紫靈果,現如今我已經突破紫帶,成為藍帶了!明日,就是我的授帶儀式!”
說到這里,暮云臉上一絲狠色一閃而過。
賤人啊賤人,你以為憑你就能制住我?
是不是太小看我了罷!
常蕓一愣,旋即明白過來。她微一頷首,發問道:“授帶儀式,為何要在巫學院里進行?”
“這是規矩。”暮云睥睨她一眼,“在綠帶以前,授帶都必須由巫學院來主持完成。”
常蕓“哦”了一聲,神思飄遠。良久,她才站起來,緩步走到暮云身前,低下了自己的頭顱。
“學生有一個不情之請。”
“哦?”暮云被提起了興趣。
她還是第一次見到這妮子如此模樣。
“學生……斗膽想跟暮云巫女一同前去巫學院,為暮云巫女的授帶儀式張羅出力,還請暮云巫女同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