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切都發生在眨眼之間。
很久以后常蕓都在思考,當時的自己為什么會撲過去。思來想去,她只能將原因歸結為一切都太快了,快得若是自己出言提醒,都于事無補。
唯有自己撲將過去,才是唯一的解決方法。
那時,她撲向暮云巫女,強大的沖擊力讓她和暮云雙雙摔倒在地。還未束起發帶的暮云稍愣了片刻,便猛然醒悟過來,滔天怒火渲然而至,一雙晶亮的眸子在烏黑的發簾后顯得恐怖異常。她伸出雙手,想要扶起常蕓——
但,那時已晚了。
疼痛迅速從常蕓的右臂上泛起。明明只是被暗器擦傷了一絲,劇痛卻在一瞬之間席卷全身,像是有萬千螞蟻狠狠地撕咬她的肉體,讓她來不及痛呼,就暈厥在地。
“啊!”
暮云發出狂怒的嘶吼。她死死地盯住某一處,雙眼的燎原怒火熊熊燃燒。
“這是怎么回事?”容依皺眉,立即吩咐手下的老婦前來查看。她沒料到的是,暮云突然長袖一揮,聲音仿佛從三千寒窟里傳來:“勞煩院長大人了!這丫頭是我的人,我帶回府醫治便可!”
說罷,她朝身后跟來的老婦使了一個眼色。老婦立馬心領神會,抱起常蕓急急往外走去。
此時的祭壇上,很靜。
暮云睚眥欲裂,死死地逡視著在場所有的巫女,濃重的戾氣讓披頭散發的她如同鬼怪一樣滲人。
“暮云,你別急,我一定會給你一個交代。”容依的聲音漸冷。
暮云目光落在空地,銀牙欲碎。
“學生……就此告辭!”她從牙縫里擠出這句話,撈起巫服,腳下輕點,竟身形翻動,很快就消失在了晴空之中!
容依看著她翻飛的身影,心中一刺,嘆息就落了出來。
“給我查。”
她低聲吩咐老婦道。
馬不停蹄,暮云很快就帶著昏迷中的常蕓回到了暮云府中。
看著躺在床榻上緊閉著雙眼的常蕓,暮云只覺得欲要毀滅一切的怒意在身體里游走,讓她差點控制不住自己。深呼吸了幾次,她終于冷靜了下來。
有人要刺殺自己。
在常蕓撲向自己的時候,這個念頭就冒了出來。那一瞬間,震驚、憤怒,還有……對這個丫頭的憐惜,一下子襲來,打了她一個措手不及。
如今終于冷靜下來,她也有時間來慢慢地思考,到底是誰這么大膽,敢在自己的授帶儀式上刺殺自己。
很顯然……
她捏緊了手指。
她唯一能想到的人選,除了那個人還能是誰!
是她,害得自己苦練多時,因為沒有必須的紫靈果煉化巫靈,才白白浪費了這么長時間,拖到現在才晉升藍帶!
是她,害得自己在巫學院無光,只能躲到清云鎮這個窮鄉僻壤里來自立門戶,就連在剛剛的授帶儀式上,那些曾經的同窗都對她熟視無睹,連一句客套的恭喜都沒說!
是她,只有她,只有她才有那么大的膽子,敢在眾目睽睽之下刺殺自己,目的,就是為了羞辱……
“咣!”
她重重地拍在了木桌之上。
“王知琳!”
她一字一頓地擠出這三個字來。
“總有一天,我要一筆筆地,把賬給你算清楚!”
在暮云還在苦惱如何為常蕓解毒的時候,常蕓已在虛幻的夢境里好一會兒了。
說實話,暗器帶來的疼痛只有一瞬,繼而就是無邊無盡的黑暗。黑暗之后,她睜開眼睛,突然發現自己到了一片陌生之境。
這是她從未見過的,堪比神仙仙境的地方。白云繚繞的藍天之下,遠處是叢叢山脈,近處是小溪潺潺。清風陣陣、鳥語花香,一切都是如此清新愉悅。
在一堵大青石上,坐著一個頭發花白的老人。常蕓定睛一看,驀地感到心窩一抽,聲音都顫抖了起來。
“陸……陸大伯?”
克制不住自己,她腳步轉急,來到了陸巡的面前。
陸巡低眸,笑意盈盈地看著她,嘆氣道:“一月不見,蕓兒竟長這么高了。”說著,他伸出右手,輕輕地撫上了常蕓的頭頂。
鼻頭一酸,常蕓差點落下淚來。但她早已在常知行去世之時暗自起誓,此生再不流淚,所以只是啞著嗓子問道:“陸大伯,你到底……去了哪里?”
為何在度靈之后就不見了蹤影,甚至連同所有的生活痕跡都消失不在?
陸巡臉上的笑容漸漸隱去了。他收回手,抬起頭看向天邊,那里有一抹祥云靜靜縹緲。良久,他才緩緩說道:“蕓兒,我去了我該去的地方。那里很好,你不用擔心我……”
“我怎么可能不擔心?”常蕓脫口而出,還想再說些什么的時候,她突然瞧見了陸巡身后的那團迷霧。
那似一團迷霧,更像是一道人形。常蕓從未見過如此偉岸之人,仿佛擁有通天之力,世間萬物都是他的臣民。可這人形生得高大,卻毫無人的模樣,只有濃黑的迷霧草草勾出輪廓。
就在常蕓看見它的時候,周遭的一切也都在發生著變化。繚繞的白云霎時變成了濃稠的烏黑,陽光隱去,水流干涸,連綿的山峰變成了可怖的利刃,怒指蒼穹,寒風襲來,風里竟有讓人肝腸寸斷的哭號……
“你是誰?”常蕓后退一步,大聲斥道。
那迷霧裂開一條縫,竟像是兩瓣嘴唇邪邪地咧開。下一秒,常蕓聽見了一道她永遠都不會忘記的聲音,如同一道神旨,更似一道詛咒,響徹在她的耳邊——
“我就是你,你就是我啊……”
“啊!”
常蕓醒了過來。
冷汗順著臉頰流下,她眨眨眼,看向四周。目入的是一臉驚詫看著她的暮云巫女,還有身側放著的一個藥箱,常蕓放下心來,微微地舒了一口氣。
“你醒了?”暮云皺起了眉頭。
常蕓覺得有些好笑。她這是怎么了,竟是不想自己醒來的樣子?
像是料到常蕓的想法,暮云松了眉頭,溫言道:“我不是那個意思。只是這劇毒極其難解,連我也是束手無策,所以……不期你竟然會這么快就醒來。”
哦?常蕓挑眉。
暮云笑了:“看來連你自己都沒料到。”
這是常蕓第一次見到暮云巫女的笑容,一時間只覺得眼前一花,生出了恍惚之感。張張嘴,還想說些什么,暮云已是伸手替她把好了脈,再輕輕掖好被子,柔聲說道:
“看來毒是已然解了……但你畢竟大病初愈,還是好些歇息,有什么事情,吩咐月娘就是。”
說罷,她站起身來,輕聲離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