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正值春末,藥田里許多秋冬種下去的藥草都到了灌肥拔苗的時候。來的第一天杜莊頭就跟梧陽說了,幾百畝的藥田施肥是個大工程,莊子上的人手不夠恐怕還要招一批短工。
正好梧陽身邊有個現成的免費勞動力。按照besttwo的說法,渣癌晚期重癥,除了勞動強制改造別無他法。
“只把他當普通短工一樣使喚,盡管放心,總歸做農活死不了人,就算出了什么事也有我一力擔著呢。”梧陽對杜莊頭道。
周建文對于免費勞動力這個定位自然是不愿意的。尤其還是挑糞的免費勞動力。當場就要嘶嚎撒潑鬧著回家告狀扒了梧陽的皮,被梧陽兩鞭子抽到泥巴里滾了幾滾,曉之以拳頭動之以酒肉,蔫搭搭的老實了。
梧陽哼著小曲兒吹著小風散步回到莊子里,悠悠閑閑吃完午飯,繞著宅院前后的果林轉了一圈,下午伴著窗外的風吹樹葉聲小憩了個把時辰,傍晚打著哈欠從床上爬起來,靠著窗就著云霞喝了兩盞茶吃了碟點心讀了本鬼怪志異,一直等到玉桂進來掌燈,這才放下話本子閑閑問了句:“周大少爺呢?”
玉桂頭一次在聽到這個名字時臉上帶出了喜色:“正沖澡呢。”
“剛回來?”
“不是,”玉桂搖頭,“回來一個多時辰了,一直在沖澡。那架勢怕不是要把井里的水都給抽干。杜莊頭說他打翻了一擔子肥料,直接坐在田里哭呢。”
看到勞動體驗十分充足啊。梧陽十分滿意。轉而吩咐:“準備點酒菜,等他洗完了叫我。”
玉桂點頭應是。
梧陽帶著滿滿一食盒飯食走進前院那間偏房時,周建文正躺在床上雙目呆滯的挺尸,滿臉被生活掏空的生無可戀。或許是泡澡時間太長,整個人跟剛煮出來的蝦子似的全身通紅。
酒肉的香氣將他凌亂飄散的注意力拉來了回來,肚子里頭一陣咕嚕咕嚕響,剛準備咽口水,白天里那股氣味似乎又重新在鼻尖縈繞不絕,臉色立刻綠了起來。
梧陽在床邊的凳子上坐下細細將他狼狽的模樣欣賞夠了,等心中原身遭遇產生的痛恨稍微平復了一丟丟,這才開口道:“你是不是以為我在故意刁難你。”
周建文翻白眼差點把眼珠子都翻出去:“不然呢!你這居心不良的毒婦……”
“今天施肥的那片藥田,”梧陽打斷了他,“你知道種的是什么嗎。”
周建文一怔,隨即嚷嚷道:“我管他種的是什么,總歸是藥草罷了。本少爺告訴你,這種污穢臟活我是絕對不會再碰了,想讓我繼續做下去,你還不如拿把刀砍死我算了!”
梧陽將手指往桌子上敲了敲:“周家是慶安城首富,專以藥材生意為發家根本。你作為周家長孫,若無意外,也當是周家未來的當家人,竟然連藥材種類都分不清,不覺得很可笑嗎。”
周建文目光閃了閃,沒有說話。其實他小時候也是有專門背過的,藥材名稱特性,功能療效,外形味道,這些都是周家每一位子孫的必修課,裝訂成足有五指厚的一本本藥材冊子。
曾幾何時,他也為能背出其中多少頁而自豪不已,每次答對了哪一處,爹娘老太君都會高興地將他摟在懷里不住稱贊。然而后來學會了吃喝玩樂任瀟灑,學會了鮮衣怒馬盡風流,這些枯燥繁冗的藥材學問,對他來說就再也沒有了吸引力,早就不知被拋到何處。
他沒出聲,梧陽似乎也沒期待他會出聲,只是繼續說下去:“今日那片藥田里種的是白術,葉色蔥綠,以根莖入藥,具有健脾益氣,燥濕利水,止汗安胎的功效。十株白術的根莖或浸泡切片,或微炒至淡黃色,或武火炒至焦黃色,才能做成一錢白術成品,往周家藥鋪子里賣上二十文至三十文的價錢。這一畝田的白術,從去年秋季便開始泡種子預備,初冬之時種下去,經過藥農們一春一夏的精心培育,除草除蟲澆水施肥,最后加工成成品從周家鋪子里賣出去,全部收成也不過五六十兩銀子左右。我聽說你往賭坊下注的時候,往往一局就能輸個上千兩?那便是農戶們照顧幾十畝藥田大半年的汗水和辛勞。
你覺得今天挑幾擔子肥料就是天大的折辱磋磨?白術從種下去到最終成熟,最起碼要施肥四至五次。就你挑的那些,還不夠肥個邊角。熟知每一種藥材的生長要求、種植時間、市價幾何,是你作為周家人最基本的要求。
農人種植艱難,但只要出力氣總能有收成;爹每日管著周家幾十間藥鋪,收貨理貨尋找銷路,上下打點左右周旋,只有比這更難的。這世上沒有容易掙的銀子,總不會坐在家里就有人送錢上門,你在賭場揮金如土時,又可曾想過這背后爹奔走勞累付出了多少?”
周建文愈加沉默。梧陽從玉桂手里接過杯子喝了口水,“來這之前,娘告訴我,你原先虛心向學勤勤懇懇再上進不過,都是受人引誘才走上歪路,拜托我不管用什么辦法,一定要讓你清醒過來杜絕惡習。我們雖然是拜過堂的夫妻,但我對你并沒有多少了解,也不知道到底是發生了什么,讓你從娘口中謙遜守禮的周家大少爺,變成如今這幅揮霍敗家不思進取的德行。
唯有一點,我進門不過數月都能隱隱發現的端倪,你若不是傻子,總該有所察覺。用你的腦子好好想一想,原先對你再疼寵不過的奶奶,為何如今一見到你就皺眉訓斥,甚至把你趕到莊子上命你思過。你變成現在這幅樣子,到底根源在哪里。不是曲意奉承勾肩搭背有福同享,就是真正為你好的。”
梧陽站起來,扶著玉桂的手往外走,臨行到門口時頓了一下,轉過身看著他:“還有一件事,我說過一旦你選擇自力更生要靠自己的勞動獲取更好的生活條件,這中間就絕對沒有半途而廢可言,你當我是在開玩笑?如果不想再嘗嘗我那鞭子的滋味,我勸你明天還是早點起床,準時找杜莊頭報道。”
回到后院正屋的臥室里,梧陽洗洗手正準備吃飯,就看到玉桂望著她一臉的欲言又止。
“怎么了,”梧陽示意端完飯食的小丫鬟們都退下去,“有什么事還不能跟我說嗎?”
玉桂拿著筷子給她布菜,終于把話說了出來:“小姐,奴婢以為你讓周大少爺做農活是為了給自己出口惡氣,沒想到,你是真的為他好啊。”
梧陽噗嗤一聲笑了出來:“你果真覺得,我讓他做這些是為他好?”
玉桂連連點頭:“那不然呢。”看著雖然是個污穢活計,實則是為了加深他對藥材特性行情的了解,簡直就是用心良苦嘛。
“傻丫頭,”梧陽向她投去憐愛一瞥:“真想讓他熟知藥材行情,領著他往藥田藥鋪走一趟,將這幾年的收支賬目拿給他看一遍也就是了,你見過哪個做藥材買賣的必須得親力親為下田挑糞的?讓他做這些,自然還是為了整他。”不然原身的那些委屈豈不是白受了。
唔,好像是這個道理。玉桂想了想又問:“那小姐為什么又說出那樣一番教他好好做人的話呢?”
“因為整人也要整的光明正大不落人口舌啊。”這莊子雖說是她自己的,杜莊頭的忠心也絕對可以保證,但從周家帶來帶過來那么多丫鬟小廝,難保就沒有被關注周大少爺生活的人往里插.了幾個做耳報神。她這一番冠冕堂皇的說辭編出來,即便將周建文當苦力使的消息傳到周家眾人的耳朵里,誰還能挑她的錯不成。
再說了,最要緊的是讓被整的周建文也認為她是用心良苦啊,畢竟有大筆的好感度需要刷。看著屬性面板上迅速漲到65的藍色能量條,梧陽露出舒心的笑容:這種地主家的傻兒子,她最喜歡了。
玉桂兩眼發光,滿腔的崇拜之情如滔滔江水綿延不絕:自家小姐果真是聰穎狡黠,陰人的一把好手啊。
雖然有前一晚的諄諄教導,但梧陽估計以周建文的性格,即使能一時悔悟發憤圖強,做農活這件事他也是堅持不了幾天的。果不其然,就在他從事肥田事業的第三天下午,杜莊頭慌慌張張跑過來回報:“大、大少爺跑了!”
梧陽遞過去一個拳頭大的水蜜桃安撫道:“沒事,別擔心,他還能跑去哪,定然是想回家跟爹娘告我的狀呢。這莊子離慶安城足有七八里地,以他的腿腳能跑個一里就算不錯了。丟不了的。”
杜莊頭抹了抹頭上的汗:“小姐,要派人沿著進城的方向追尋嗎?”
“不用。”梧陽擺擺手,“他不一定就認得清回城的方向,四個方向都派人的話太麻煩了。你盡管回去忙你的,這件事交給我就行。”
慢斯條理將手里的水蜜桃吃完,梧陽拿著帕子擦擦手,對玉桂道:“我出去一會兒,馬上回來。”
轉身拎著鞭子出了門。
莊子北面靠山,周建文只要眼不瞎就不會往那個方向去;剩下三面都是寬闊平坦的田野,身處高處就能一覽無余。
梧陽將自己的高度提升到鳳棲山的一半,手上搭個涼棚舉目四望,不消片刻就在西北邊找到了周建文步履蹣跚氣喘吁吁的身影。
他果然是將回城的方向給弄錯了。
梧陽飛到他正上空,手里的鞭子往空氣里甩了甩,正考慮著是先抽一頓再打暈了拖回去,還是先打暈了拖回去再抽一頓,就發現在田野上逃命狂奔的周建文忽然慢了下來。
嘴里嘀嘀咕咕不知念叨些什么,離得太遠梧陽也聽不清。只見他腳步一頓雙手一握,像是下定了某種決心似的猛地一轉身,竟然又原路返了回去。
唔,梧陽浮在高空中摸摸下巴,這倒是她沒預料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