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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二章夜辯
作者:連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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見她流露出了小兒女的情態,許含章心中一沉,只覺自己犯了個天大的錯誤——像寶珠這樣的天真少女,是最容易在懵懂而青澀的時期抽一下風,莫名的崇拜上某個邪魅癲狂不正常的男子,進而一發不可收拾。
而魏主簿,似乎就是那個類型的。
自己千不該萬不該,真不該在寶珠面前提起他。
然后,許含章想起了很多慘痛的事例。
比如以前在村子里,有個很活潑很可愛的小家碧玉,她原本有著富足殷實的家庭,和溫柔體貼的未婚夫婿,卻在要成親的前夕,謎一般的戀上了一個對她動輒拳打腳踢的紈绔子弟,即使被他打到破相流產,也無怨無悔的抱著他的美腿,死也不肯放開。
最后,她真的被打死了。
又比如,以前在長安城的某個坊區里,有個很溫柔很秀麗的大家閨秀,她拒絕了爹爹為其挑選的好親事,選擇了一個風一般的綠林好漢。該男子雖長得人高馬大,骨子里卻缺乏安全感,只要看到旁人多和她多一句話,就擔心會有一頂綠帽子從天而降,把他扣了個正著。
最后,他風一般的剁去了她的手腳,把她養在了水缸里,美名其曰為終于有了安全感。
再比如,以前在某個坊區的東頭,有個很清麗很脫俗的高門貴女,毅然決然的愛上了某位總是和自家父兄做對的政敵,試著一點一滴的融化他冰山般的心,改變他冷酷嗜血的性情,并毫不避諱的告知他自己家族里的諸多秘辛。
最后,他憑借這些秘辛抄了她的家,把她的父兄送上斷頭臺,順帶將她和家里的其他女眷們全數充為官妓。
而魏主簿和這些人渣的構造,顯然是有著異曲同工之妙。
“寶珠,你聽我說,他的本性是自私的,一點兒也不懂得尊重妻子,只曉得打著為她好的名義胡作非為,理直氣壯的斷了她所有的后路,甚至于毀了她的一生。如果沒有遇上他,她大可找一個合得來的男子,隨便生三兩個孩兒,閑了就帶他們回去探望自己的爹娘,或是和妯娌小姑打打葉子牌,忙了就內院外院的打轉,偶爾和夫君和婆婆慪一下氣……總之,她可以吵吵鬧鬧,平平安安的度過后半生,絕不會年紀輕輕就去了。”
許含章無聲的嘆了一口氣,盡量委婉的勸解道。
“可是,這樣的生活,有什么意思呢?”
寶珠極不贊同的擺手,“再說了,既然有了他,她怎么可能會看上別的凡俗男子?”
言語之間,竟是對魏主簿有了維護和抬舉之意。
“還有……我覺得他可能是太傷心了,才犯了糊涂,胡言亂語的。”
寶珠雙手托著腮,一雙眼睛亮晶晶的,好像是漫天的繁星都落到了她的眸子里,“你說他會不會像余娘子的婆婆那樣,是為了給親人脫罪,才把所有的黑鍋都留給自己背的?”
不待許含章做出回應,她便一個勁兒的點頭道:“對,一定是這樣。他的阿娘那么壞,八成是想逼他納表妹為妾,就偷偷給兒媳下了藥,讓她生不了孩子……而她爹娘的死,肯定也是他阿娘一手促成的。這老太太看兒媳看不順眼,看親家自然也好不到哪兒去,遇著了能落井下石的機會,當然是不會放過的……而他不想讓自己的阿娘背負那么多罪名,只能把所有的苦果都自己咽……他的妻子也真是的,他都為她付出了這么多,她只不過是受點委屈,有什么大不了的?”
這下竟是積極的幫魏主簿洗白了。
“你覺得,她只是受了點委屈?”
許含章聞言,只覺怒極難忍,一股惡氣順著胸口涌了上來,“別的暫且不說,就憑他謀害了她的雙親,她便能提出義絕,和他的家族老死不相往來!這是連唐律都反對不了的!”
說著將手中的羊毫小筆往青瓷筆洗里重重的一擲,濺出了幾滴濃黑的墨汁。
“況且他娘再糊涂,也不會拿家里的子嗣開玩笑!再怎么討厭兒媳,也不會討厭她生的嫡孫!退一萬步來說,就算他娘想補償他的表妹,也斷斷沒有讓人家來做妾的道理!妾通買賣,乃賤流之人,若是打算彌補和報恩,多的是周全體面的法子。我想不通他娘是得了什么樣的失心瘋,才會想出這樣的安排來折辱對方!”
然后面色驟寒,冷冷的盯著寶珠的雙眼。
“還有,你記不記得,我跟你說過,能過五關斬六將的通過科舉,又派到富庶之地任職的人,絕不是什么蠢笨好蒙的貨色!若這些事真是他阿娘做的,身為一家之主的他,在稍有風吹草動時就應該能瞧出不對勁,早早的把隱患掐滅了!雖說男子是不大管內宅的事,但如果連婦人的小把戲都能把他糊弄住,那他不知會在波譎云詭的官場上栽多少跟頭,指不定墳頭上的青草都有三尺高了!”
許含章越說就越覺得惱怒。
“另外,你要搞清楚了,他若真有為自家阿娘背黑鍋的大無畏的勇氣,當初怎么就沒有斷然拒絕舅父家資助的勇氣?難不成一見著金銀財寶就跪了,把圣人訓都拋到了九霄云外?歸根結底,他就是自私自利的偽君子,又想要好處,又想貪名聲,比宋家的父子倆好不了多少!”
接著譏諷的一笑。
“你既然瞧不起那對父子倆,那待他也該一視同仁,不能因為他所謂的深情冷酷就昏了頭,急不可耐的粉飾他美化他!你愛說余娘子糊涂,不辯是非,怎么今晚你也犯了同樣的錯!如果你仍覺得他很好,那和以往被豬油蒙了心的余娘子又有什么區別?”
“娘子,我……”
寶珠被嚇得不輕,怯怯的垂著頭,身體微微顫抖著。
許含章從沒擺過主子的架子,也從未刁難過她,更沒有讓她值夜的習慣。
在宅子里呆的這幾個月,她過得非常愜意,吃穿用度比富商家的閨女都差不了多少。
這讓她差點都要忘了,自己是個丫鬟。
然而,今晚許含章一言不合便翻了臉,沖她發火。
她終于記起來,自己,就是個丫鬟。
“好了,時間不早了,你回屋歇著吧。”
許含章深吸了一口氣,竭力壓下了心頭的怒火,勉強擠出一絲笑意來。
也許,寶珠只是想多了。
只是想想,并無大礙。
只要別把對魏主簿的認知,當做是人生的信條,和以后擇偶的標準,就沒什么大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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