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郎,你行事越來越沒有分寸了。”
待帷帳里那一股股熏得人頭昏腦漲的香風徹底散去后,崔異緩緩放下了掩鼻的手,開口道:“就算是地主老財家的后宅,也未必能容得下這樣輕佻的女子,實在是……丟人現眼。”
而他不但容下了她們,甚至還讓她們有了子嗣,且有意無意的助長著她們的氣焰,生怕他的內宅里還不夠亂似的。
“我已經邂逅了一位端莊守禮、儀態萬方的夫人,那妾室自然是要挑活潑點兒的,才會有情趣。”
張玉郎眉目舒展的一笑,擺出了一副過來人的姿態,解釋道。
許含章眉頭微蹙,被勾起了某段很不好的回憶。
活潑?情趣?
都活潑到能玩三人行了,那當然是挺有情趣的。
“你閉門造車多日,就只折騰出了這種琉璃盞?”
張玉郎已轉過頭來,微笑著看向還未取下帷帽的許含章,問道。
“這個是玻璃,不是琉璃。”
許含章糾正道。
“哦?有何區別?”
張玉郎似是來了興趣,追問道。
“這個是用的石英砂……”
許含章的話只說了個開頭,就被崔異打斷了。
“阿淵,讓鄭元郎帶你去江邊走走,我和玉郎有正事要談。”
崔異的神色很是認真。
許含章不疑有他,立刻站起身來,往外面走去。
“什么正事?莫非……是局勢有變?”
張玉郎立刻收起了懶洋洋的做派,正襟危坐。
“不是。”
崔異探出頭,看著她已經在鄭元郎的指引下走出老遠了,這才慢條斯理的道:“我想和你做一筆生意。”
“不!”
張玉郎是何等機敏之人,聞言登時自原地跳起,連連后退道:“我知道你舍不得讓她去拋頭露面,這我理解。但你為何要把主意打到我的頭上!”
“因為,你好欺負。”
崔異言簡意賅的答。
“那好處呢?”
張玉郎一噎,隨后猶豫了一下,坐回了茵席上,想先聽聽對方會開出什么條件。
“沒有。”
崔異的回答是那樣的理直氣壯。
“紅利呢?”
“沒有。”
“分成呢?”
“沒有。”
“那我為何要幫你?”
“因為,你好欺負。”
在張玉郎即將失態撓墻前,崔異終是一改無賴無恥的口吻,正色道:“我從沒求過人。今天,還是頭一遭。所以,這是你的榮幸。所以,你必須答應。”
張玉郎默然無語。
崔異一直以來的作風是偏向強硬和狷介的,哪怕是遇到了天大的麻煩,也不會開口求人。
如今,卻只是為了個女子,就破了例。
這、這真是……
造孽啊……
“好好好!我馬上就去賣,還不成嗎?”
張玉郎的眼神變了幾變,忽道。
“小美人兒們,快幫我把案幾抬出去!”
說著就伸手招來兩個婢女,把東西搬出帳外,小心的放在了花木繁茂的樹蔭下,找了個光線最好的角度,將晶瑩透明的玻璃器皿有層次有遠近的擺好,好讓在附近帷帳里宴飲的世家子弟和貴女們能更清楚的瞧見它們。
“她還搗騰出了什么東西?”
等一切準備就緒了,張玉郎又問。
“這個。”
崔異揭開了一個鑲紅寶石蓋鈕的鎏金四方銀盒,里頭盛著塊做成五瓣梅花狀的淡粉色膏體,正散發出一股清新的異香,聞著很是舒爽。
“這……是胰子?”
張玉郎伸指一蘸,只覺得手感是微硬的,觸感卻極為柔滑,再遞到鼻尖一嗅,頓覺香味愈加的馥郁。
于是他抬起頭來,看了看對面含笑不語的崔異,試探著問了一句。
“果然好眼力。便是我那位見多識廣的族妹,也險些把它認作了糕點。”
崔異笑著點了點頭。
“我哪有什么好眼力。”
張玉郎只是在益州時曾用過周三郎鋪子里出產的胰子,覺得此物有些熟悉罷了。
“她是把配方改進了,又用了新的花朵模具來做胚子?”
要知道周三郎所制的胰子都是做成了敦實的大方塊,顏色偏褐黃,氣味有些刺鼻,遠不如她這個來得精致討巧。
“對。”
崔異繼續點頭,“她還查閱了百來本香料和藥材的書籍,配出了三十種不同的方子,能分別用來沐浴、凈手、洗面、留香,其中有的是滋潤型,有的是清爽型,有的是無香型……此外還有十來種藥皂,有的是能改善腋臭的,有的是能止汗祛癢的,有的是能防蚊蟲叮咬的……”
“她還真能折騰!”
張玉郎倒吸了一口涼氣。
“還有這個。”
崔異轉過身,自婢女的手中接過一把純黑扇面的折扇,嘩啦一下打開,然后澆了杯清水上去。
片刻后,扇面上就如變戲法時似的,徐徐出現了一幅生動而活潑的花鳥圖。
“我讓她把這個也用到了傘面上。”
崔異又取過一把傘面純黑的油傘,說道:“一到下雨天,它就會遇水而生花,妙不可言。等天晴后,它又會變為原先內斂的模樣。”
“的確是妙!”
張玉郎撫掌贊道:“她還嗎?”
“有。”
崔異面露難色,“但……拿不出來。”
說著遞給他一張土黃色的柔軟紙張,上面畫著彎曲迂回的通道,標注了密密麻麻的紅圈。
“她這是畫的什么?難道……是草圖?”
張玉郎捏起紙張,認真的端詳道。
“這是……凈房的圖。”
崔異面上的神色越發微妙了,似是不想細說,但還是繼續解釋道:“在靠近墻邊處鑿一個圓孔,讓空心的竹管從中通過,拐到墻柱中,引流水而渡,用木塞堵之。若是……如廁后需得沖水了,便取下木塞泄之,在屋后開溝排水。”
“等我回去后,也照著弄一個。”
張玉郎越看越覺得滿意,越看越覺得實用,索性就要將草圖將袖中揣去。
“至于你手中拿著的這個,是廁紙。”
崔異瞧著張玉郎手里捏著的那張土黃色的紙,無視對方惡心欲吐的神情,一本正經道:“不過你大可以放心,這個是干凈的,還沒有人用過。”
“知道了。”
張玉郎立刻繃著臉,嫌棄的將紙張塞回給他。
“另外,她正在試著制一種簡易的冰塊出來。如果成了,夏日里便可以不去冰窖開鑿,也能做涼飲和果露了。”
崔異毫不嫌棄的將這張黃紙收好,又道。
張玉郎呆在原地,整個人如遭雷劈。
才剛說了拉撒之事,就自然無比的轉到吃喝上面去了?
他,什么時候居然變得這樣接地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