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人剔骨

第四十九章 一面

一“你怎么找來的?”

見著了風塵仆仆的鄭元郎,凌準雖是覺得有些突然,但更多的是喜悅,順手就遞了串烤麻雀過去,“快嘗嘗我的手藝。”

“到處找,總能找到的。”

鄭元郎兩口就啃了個干干凈凈,將骨頭全數吐出。

“你這一路找過來,是有什么要緊事嗎?”

自他出現的那一刻起,許含章心中便無來由的覺得不安,卻又害怕自己是想多了,于是便硬生生忍了,直到此時,方才小心翼翼的問道。

“是。”

鄭元郎立刻轉過頭,定定的看向她,“至于要不要緊,我當然是覺得很要緊的,可你,就未必了。”

“你在打什么啞謎?”

饒是遲鈍如凌準,這會兒也感覺到不對了。

“十一郎,我是來接她回府的。”

鄭元郎沉默了片刻,忽道。

“接我?”

許含章聞言一怔。

她才剛出來了兩天。

而且,崔異在留書中說過,讓她盡情在外賞花和游玩,不急著往回趕的。

但他眼下卻借著鄭元郎的口,催促她速速歸去,難不成……真的是有什么要緊事?

難不成,是他出事了?

他怎么可能會出事?

他,不可能會出事的……

許含章強壓住滿心的驚惶不安,鎮定的看著鄭元郎,希望能得到一個無關痛癢的答復。

“等回去了,你馬上就能知道了。”

鄭元郎卻避開了她的視線,“如果……你不回去,早晚也能知道的。”

“你就不能說人話嗎?”

凌準只覺心中生出了煩躁的情緒,便不耐煩的打斷了他。

“不回去,早晚也能知道?”

許含章則反復咀嚼著這幾個字,想著崔異突然將自己支出來的舉動,面色驟然蒼白,立即上前一步,失態的揪住了鄭元郎的衣角,“他到底出什么事了?是受傷了,還是……”

“家主恐怕是時日無多了。”

事已至此,也沒什么隱瞞的必要了。

于是鄭元郎深吸一口氣,一字一句的說道,“你早點回去,可以見上他最后一面;你晚點回去,也能看上他最后一眼。”

又道:“我是回長安以后,才得知此事的。依家主的本意,本來是想死死的瞞著你,直到他死。可我和其他人思來想去,都覺得不能這樣,所以才紛紛出來尋你了,個個都急得像熱鍋上的螞蟻。還好,總算是找著你了。”

“你說什么?”

許含章震驚道:“最后一面?我記得,他之前明明是好端端的!”

她感覺自己如墜冰窖,通身都寒涼徹骨,手腳發麻,徹底失去了知覺,只有口舌還是能動彈的,斷斷續續的念叨道:“為什么會這樣,為什么……之前,明明不是這樣的……”

她希望是鄭元郎在騙她。

可鄭元郎的性情再惡劣,也不可能拿旁人的性命來做文章的。

“那是之前。”

那廂的鄭元郎重重的嘆息道:“之后,就是另一番光景了。”

眼下他看得真切,知曉她并非是不看重崔異,不著緊崔異的,于是也就知曉了她將會做出什么選擇,“咱們還是別耽擱了,趕緊動身吧。”

許含章渾渾噩噩的點著頭,就要去一旁牽馬。

“先別急。”

凌準卻面色沉沉的抓住了她的手,開口阻攔道:“你忘了,我們還要去一個地方嗎?”

去她的故鄉,拜祭她的爹娘。

“我沒有忘。”

許含章稍稍清醒了些,下意識的停下腳步。

她怎么可能會忘呢?

昨日,她還和他興致勃勃的商議著該帶什么東西去拜祭。

今日,他的馬背上還馱著紙錢和水酒等一應物事。

“那就先同我去過了,再跟他一道回城。”

凌準頭一回知道了什么叫天意弄人。

即使他早有預感,連夜帶著她從大山里折返,又小心的避開了和上一次相同的發展,結果卻還是沒能踏進村子一步。

他委實有些不甘。

“十一郎,你還是先跟我們一道回城得了。至于你說的那個地方,等以后再來也不遲。”

鄭元郎眼尖,一下就瞧見了馬背上的那些物事,還以為他倆是善心泛濫了,想要去給死在半路上的沈構燒紙,便沒有當做一回事,輕描淡寫的勸道。

“我就想現在進去。”

凌準雖然是在答著他的話,目光卻只盯著許含章瞧,“就一兩個時辰的工夫,應該也誤不了什么事的。”

并非是他生性涼薄,沒有把崔異的生死放在眼里。

在聽到崔異時日無多的消息后,他同樣是很震驚的,只是比起許含章來,他缺少了那種失魂落魄的痛感,沒有那種感同身受的共鳴罷了。

他很意外,她居然會為了崔異失態到這個地步。

但他沒有阻攔她去見崔異的意思。

他只是突然很想知道,將她的爹娘,還有他,統統都捆綁起來,能不能比得上崔異此時在她心中的分量。

況且,他真的是很想進村去看一看的。

哪怕是一眼,也好。

只要一眼,就能擺脫那種天意弄人的無力感,讓他心下稍安。

“許二,你先聽我說。憑著崔家的權勢和能力,即便真的是一腳踏進了鬼門關,也能硬生生拽回來,再不濟……也能拖上好幾天的。”

他的手攀上了她的雙肩,目光里含著祈求,“我曉得于情于理,你都是該回去的。我也不強求你能為我耽誤好幾天。我,只要幾個時辰,就可以了。”

許含章是第一回見著他露出這樣的情態,不禁又怔住了,不知道說什么才好。

“十一郎,你說什么鬼話呢?”

鄭元郎卻沒有呆住,而是忽地翻了臉,“幾天?這都已經過了好幾天了,如果再磨蹭一陣,指不定人都涼了!”

然后補充道:“我們出來的時候,他就只剩一口氣了。不然,我們也不會急成這樣!還有更要緊的一些事兒,我都沒跟你們說!眼下是把消息瞞得很緊,沒讓同族和外支的人知道。可萬一瞞不住了,那什么牛鬼蛇神都會跳出來!到時候,家主的生死就不是他自己能做主的了,更不是我們能插手的!那些人,只怕都盼著能借機撈上一筆,把名聲和權勢收入囊中,順帶踩在他的尸骸上,大做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