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時的江湖客們散落在大宋版圖的各個角落里,涂畫著各自不同的人生軌跡。或是仗劍策馬或是醉酒狂歌,或是經歷著一場至關重要的決斗或是得遇一位知己良朋......又或者是在思考著該要送些什么賀禮給明大娘子。
這些江湖客們都還不知道,在這一個再普通不過的暮春黃昏里,婠婠和金十三蹲在汴京城中的一座兩進院前,商議出怎樣一個叫他們日后回想起來只恨不得剁掉自己手的計劃。
在城門閉合前,金十三的馬車架駛出了京都。
那舒適到一種極致的馬車內,林硯筆直的坐著,恍如身在夢中。在他的身旁,是一臉激動、滿眼干勁兒的金十三。在他的前方,馬車駛向的地方是那個從前他只在說書人口中聽說過的江湖。
是的,江湖。
那個充斥著快意恩仇、俠骨柔情,代表了自由自在的地方。一個不會有誰去在乎他身為平民還是官奴的地方。
明天,將不會有人在意他是將作林硯還是官奴殷遼,在他們眼中他就只是明月山莊的林先生。
在金十三的馬車一路激情的奔往華山時,婠婠正涎著臉央明二爺停掉手中正在制著的解毒丸,改而先制那兩樣療傷的藥。
然而在明二爺眼中,什么也比不過這解毒藥丸重要。他自是不肯答應。在婠婠醞釀著進一步的死纏爛打時,明二爺提起筆來唰唰寫就兩張方子,而后繼續去炮制他的藥材。
婠婠拿著兩張墨跡未干的宣紙,當即就將這件事歸類為是她家叔父機智。而不是她被錢財迷暈了頭,想不到這正常人都能想到的變通之法。
新出爐的藥方被婠婠慎重的交托給了金鶯和鍋鏟。所需藥材全部從藥材鋪里買了炮制好的成品。雖是如此,金鶯和鍋鏟的日子還是格外忙碌了起來。招財每天要清理的藥材殘渣更是成倍的增長著。
剛入了五月,陶香黛便搖上了青竹骨柄的碧穗團扇。格外拉風的從她的牙行走到婠婠的小院中。
其實她的言行舉止與往日并沒什么不同。只是如今的她走在街上就自帶著一種拉風的氣質。認識她的人無論年紀大小,見了她都不會再喊她陶牙婆,而是都帶著幾分敬崇的喚她一聲陶姐姐。不認識的人更是會拿一種崇拜的目光看她。
不為別的,就因為她傍上的是那位傳奇樣的天門總捕,京都人人懼畏的兇神夜叉。
進了門陶香黛便依著慣例將婚儀準備的進展報予婠婠。
因為林硯的離開,陶香黛的進展速度受到了些影響,不過依舊還是保持著飛快而穩妥周到的水平。
陶香黛喝了口茶水,潤過說了半晌話的喉嚨。又道:“一應事宜那幾個丫頭仆從都是清楚的,斷不會叫大人摸不到頭緒。”說著她又取出一本冊子交給婠婠,“他們每個人的性情、過往都記在這上面。旁個倒都沒什么問題,只這個珠鸞。”
陶香黛把那冊子翻到某一頁,雙手推向婠婠身前,“當日從官牙將珠鸞買下時,她手有薄繭,料理花草也確是個行家里手。——但她卻不是錢府娘子的粗使丫頭。”
婠婠記得,這個被她改成珠鸞的丫頭原是叫做繡杏,是前工部侍郎錢有道府上的粗使丫頭。
陶香黛伸出手臂,隔著小桌將那冊子翻過一頁,指著那上面的一行字說道:“這個人原是錢府庶女。因有個青樓楚館的老鴇點明買那些昔日的官貴娘子。錢家并無個有權銀的親戚,這樣的人家自是那老鴇的首選。
當日錢家兩個娘子都被旁人買了去,只還剩著一個庶女被那老鴇選了。
聽說人到了樓里,還沒三日便就香消玉殞。
我的手段門路都是有限,當日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實難查清。但這位好端端活著的,確是那位錢家庶女無疑。”
若是沒有更加離奇的緣由,事情的真相就是那真正的繡杏與這位錢家庶女掉了包。婠婠買的是會料理花草的丫頭,管她原本到底是丫頭還是庶女。反正錢家的丫頭、娘子全部都是充入官牙的。買誰不是買。
即便以后被抖出來,那也是官牙的鍋。
婠婠翻了翻了那冊子,問道:“身契上的手印是誰的?”
陶香黛何等的玲瓏,只這一句便就聽出了婠婠的意思。說道:“身契雖是官牙一早就合下,但那印押皆出自珠鸞本人。”
婠婠點點頭,向后翻看了幾頁轉就問起了旁人的情況。陶香黛一一答了。
這些事宜都已經準備的差不多了,原本陶香黛是精心的打聽了定北侯府的規矩,準備依著這規矩再統一的訓練下那些人。到五月下旬里再將人給婠婠送來。但婠婠現在急缺人手。見一眾事宜已然準備的差不多,便請陶香黛盡快的將人送回來。
陶香黛的原則是:總捕大人就是神。總捕大人說什么就是什么。
于是很快,那些丫頭仆從就站到了婠婠的眼前。
婠婠在官牙里買了兩家人并兩個丫頭,共計九人。再由陶香黛的牙行里挑了幾個,按照定北侯府的門戶湊齊了一套相當得宜的陪嫁陣容。
金鶯是毋庸置疑的掌事大丫頭,加上珠鸞、玉鴿、銀雀湊成了四個大丫頭。綠玉、紅紋、青金、紫牙四個二等丫頭。另有翡翠、琥珀幾個粗使小丫頭、幾個長隨、幾位管事娘子、一位沉穩的內院管事、一位外路玲瓏的掌事管家......。
一眾人等分工明細,定位明確。然而在婠婠這里,他們統統成了坐在小板凳上悶頭研粉搓丸的藥工。
金鶯和鍋鏟自動升級為小管事,她們各掌管著一張藥方子,將制藥的工序細化分類,兩三個人負責其中一項,竟就弄出兩條小型流水線來。
婠婠坐在窗前的小暖榻上,推開了窗子就見到內外兩重院落的忙碌有序。
有序歸有序,到底還是處處透著股不對勁兒。這些人都不是正兒八經的藥工,著裝也是五花八門。其間更是有個鍋鏟一面啃著大白饅頭,一面將那些搓制好的小藥丸子夾到模具里。
壓緊,分模,倒出一顆顆帶上花紋的成品藥丸。鍋鏟只用一只手就做的行云流水,順暢無比。
另一邊的金鶯正端著只小繡撐飛針走線著,時而的移開視線去關注諸人的手法、進度。
唔,怎么看怎么都透著一股小黑作坊的神韻。
不過說起來,她這本身就是個小黑作坊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