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二十三章減肉
第三百二十三章減肉
孫霖一面忍著笑,一面聽著顧延章如何同張待、許繼宗二人含蓄地哭窮。
而顧延章站在前頭,卻是當真發自肺腑的覺得窮。
贛州的暗渠乃是大工程,簡陋地修,同認真地修,兩者的結果會全然不同。
既然修,自然就要修好,明明能用上百年千年的東西,如果因為沒錢,只能粗粗而建,導致很快被毀損,那實在是太可惜了。
他不能確保下一任知州、通判還能像自己這般認真地對待這個工程,便只能趁著自己在時,盡量做到最好。
朝中能不能撥銀撥糧,決定著贛州的暗渠是用泥磚還是用石磚。
他同對面二人數著修渠的花銷,訴說自己的無能為力,一邊也不動聲色地給他們戴著一頂又一頂的高帽子。
而張待與許繼宗兩人都不是傻子,又怎么會不明白顧延章的用意,又怎么可能看不穿他的心思。
可他們卻心甘情愿地跳了這個坑。
張待心想:果然還是才得官的年輕人,這個愣頭青,在朝里頭什么勢力都沒有,竟是半個銅板都要不到!
不就是要錢嗎?左右做得好了,功勞大頭都是姓張,也沒人能搶,自己幫自己干活,自然要好生賣一回力氣。
他已是決定一會回衙,便叫兒子好生幫著寫一份奏章,一份給天子,一份給侄女,討了銀錢來,好生叫州中上下看一看自家本事,也算是立個威了。
而許繼宗卻是早拿定了主意,回去定得添油加醋,把這贛州修渠的可憐之處同天子添油加醋地說道說道。
他是來傳旨的,還負著皇差,要查清流民途徑情況。
可若是一五一十地敘述,贛州此地的景況實在是太過引人驚嘆,無論功績,還是好處,十有八九全數都給這顧延章得了去。
怎的才能在敘述中突出他“許繼宗”?
自然就是在各處細節之中,顯露出他是如何心細如發,不畏艱苦。
贛州越難,越能顯出他的難。
許繼宗摸了摸自己的臉。
——好似肉還是有點多。
趁著這一路回去,得想辦法多瘦一些才好,最好在進宮前餓幾頓,看著越是可憐,越能讓天子體恤自家的苦勞。
許繼宗勤勤懇懇,兢兢業業,即便當日就是上元節,孟凌極力邀他觀燈,他也沒有聽從,而是盯著手下的小黃門把在此處收集到的各色情況好生攏了攏,當夜早早睡下,打算這兩日收拾好了,便立刻回京。
這種時候,回去得越早,越能顯出他的能耐。
想要在天子面前露臉,想要得功,便不能怕辛苦。
當夜,許繼宗一面想著如何同天子匯報,一面翻來覆去地睡不著,他的心情踴躍而激動,仿佛已經看到圣上不久后對自己的認可與夸獎。
而另一廂,顧延章處理過州中雜務,回了后衙已是掌燈時分。
季清菱正在書房里頭臨桌而立,半俯下身,認真地提筆作畫。
她面前的那一張桌子乃是特地定制,比起普通的書案,無論是長還是寬,都要大上一半。
此刻一張大大的圖紙在桌上攤著,上頭或疏或密,畫著各色人、物。
顧延章好奇地走了過去,問道:“這是什么?”
季清菱這才回過神來,轉頭一看,見是顧延章,面上立刻便露出一個笑,道:“五哥回來啦。”
說著放下筆,笑著迎了上去。
她聲音輕快,笑容甜美,顧延章聽在耳中,看在眼里,只覺得今日的勞苦仿佛就在這一顰一笑之中化作青煙,隨風而散了。
他不由自主地便跟著笑了起來,伸出手去,牽住了對方的手,兩人一并走回了桌前。
“這是……”顧延章吃驚地轉頭看了季清菱一眼。
“城外的營地圖。”季清菱笑了笑,道。
“今夜便能畫好了。”她拿起桌上的一把扇子,對著剛剛繪好的一處角落輕輕扇了扇,又道,“五哥也幫著看看,會不會有什么缺漏的地方。”
顧延章低下頭,細細看了一回面前這一張圖。
這圖的框架乃是城外的流民住的營地,應當是拿了當初建營的樣子作底,只是同那簡單的底圖不一樣,這一張上頭,添畫滿了各色人、物。
有排隊入營、才從贛州城內修渠回營的壯丁,有抱著禾稈子出門去曬的老婦,有坐在外頭做木桶的老頭,有圍在一處,聚集在營外的荒地上,挖出蝗蟲卵在焚燒的小童。
有人推著糞車從營房后門出去,有人伏在地上給大灶生火,有大夫在給人看病、藥童在后頭抓藥,有兵丁帶著保長在巡視。
——這分明就是一張營地里頭的日常生活圖。
季清菱輕聲道:“上回五哥休沐,不是帶我去了一回?我想著贛州安置了這樣多的流民,遲早京中會來人問詢,與其讓旁的人幫著說話,不如咱們自己說。”
她頓了頓,問道:“五哥,昨日你說要叫孫明跟著天使回京,詳述贛州如何安撫流民?”
顧延章點了點頭。
季清菱道:“便請他攜著這張圖去罷。”
“都說百聞不如一見,無論折子寫得多細致,口頭說得多好聽,終究都要旁人去想象,可若是有張圖在一旁擺著,只要少少的講解,也能讓天子知曉,贛州平日里頭是如何安置流民。”
她認真地道:“聽說先皇之時,不是有一個監門官擅發馬遞,獻上了一副災民啃草食木、易子相食的流民圖,靠著那圖直把當時的首相告得請郡嗎?如今反其道而行之,當也能有幾分作用才是。”
她見顧延章半日都不說話,不由得喚道:“五哥,怎的了?是這圖繪得不夠好嗎?”
顧延章只搖了搖頭,眼睛定定地看著季清菱,鄭重道:“沒有不好,已是太好了。”
確實是太好了。
比起文字,圖畫自然會更生動、形象,也更容易叫人相信。
顧延章毫不懷疑,只要有了這一張圖,哪怕去的只是一個普通的小吏,也能借著圖畫的提醒,將贛州城外營地的情況說出一個大概來。
“清菱。”他放低了聲音,溫柔地問道,“這一副圖,你畫了多久?”
季清菱道:“上回同你去了一次,回來就開始畫了。”
她神色有些靦腆,臉上還帶著幾絲害羞,別開頭,小聲道:“越畫就越覺得五哥實在是太厲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