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渺傾城

第四百六十五章:仇深似海

正文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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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65章:仇深似海

她先展開一封信,上面的字跡,她再熟悉不過。

那是師傅的字,奶娘不識字,看那語氣,卻是奶娘讓師傅代寫的。

七公主懿鑒:

如今,該尊七公主為左昭儀娘娘了。

老奴乃遼西王妃近婢張秀蘭,當年魏帝覬覦王妃美色,給遼西王網羅謀逆之罪,滅國后再滅遼西王五族。

當時小王子馮熙幸被長孫將軍救走,老奴與慕容先生和鐵將軍,上官侍衛等人護衛小公主出逃。

后逃至王妃祖家王家屯,巧遇老奴那失散多年的孿生妹妹張秀蓮。

其時張秀蓮帶著被顧仲年遺棄的女兒顧傾城回老家。

當年王妃之父王孝廉育有一對孿生女兒,也尋了老奴與秀蓮妹妹這對孿生姐妹伺候兩位小姐。

其時戰亂,老奴與大小姐轉輾流落北燕,大小姐嫁與當時的太子殿下,二小姐后來嫁了顧仲年。

老奴從秀蓮妹妹口中,方知二小姐不但被顧仲年害死,王老爺一族也被其謀害,連親生女兒顧傾城也被遺棄。

顧傾城其時早已奄奄一息,即便是醫圣慕容先生,也無力回天。

王妃少時便與妹妹約定,若她們育有女兒,姐姐的女兒叫傾國,妹妹的女兒叫傾城。

顧傾城既已死,老奴妹妹張秀蓮要回平城嫁人。

老奴便與妹妹商量,兩人互換身份,老奴頂著妹妹張秀蓮之名,小公主馮傾國冒用顧傾城的身份,瞞天過海,希望小公主逃過一劫。

就這樣,我們與慕容先生等人隱居王家屯蝴蝶谷,避開魏帝追殺。

慕容先生將自己畢生醫學,對小公主傾囊相授,上官侍衛和秦般若對小公主也是百般教導。

一晃十六年,小公主宛如王妃再生,傾國傾城,如今傾國公主已及笄成人,冒用了顧傾城身份那么久,也該回來為姨母及外祖父報仇。

為小公主安全計,請娘娘代為庇護親侄女的周全。

也不知小王子和長孫將軍流落何方,只盼他們都平平安安,避過魏帝追殺,為遼西王留下血脈。

并隨龍吐珠釵附上王妃當年自刎后絕筆詩箋。

謹此具陳,不附贅言。

恭請娘娘鳳體金安。

老奴張秀蘭磕首。

顧傾城一邊看,一邊瞪大著驚駭的眼睛,越看越震驚,眼淚像斷了線的珍珠滾下。

全身劇烈顫抖,手哆嗦得幾乎拿不穩信件。

原來自己,竟然是北燕遼西王馮朗的小公主馮傾國,馮左昭儀竟然是自己的親姑姑!

難怪,娘娘第一次見面,便讓自己叫她姑姑,一直將自己視如己出,像慈母萬般愛護!

原來,師傅并非偶然認識自己和奶娘,師傅和鐵爺爺,上官姑姑他們,是一直護佑自己的大恩人!

奶娘在信中表了師傅等人對自己的功勞,卻不夸自己一句。

魏帝覬覦她母妃美色,滅國滅族,她和哥哥馮熙死里逃生!

馮熙……長孫無垢,可不就是她認識的馮熙大哥?!

難怪他當初誤認自己是傾國妹妹,還說自己長得和他母親一模一樣。

男兒有淚不輕彈,哥哥看見自己第一眼,就忍不住落淚。

可見哥哥心里有多思念母妃,心里有多痛!

就連長孫老將軍看見自己,也淚流滿面。

原來,他們一早就知道,她是小傾國,卻不敢相認!

“啊!!!……啊!!!……”

她痛心得捂著嘴巴狂哭。

痛定思痛后,她再重新拿起那蘸血寫的詩箋,闔眼,便能看見當年馮門誅滅五族,血流成河,母妃自刎,六月飛雪。

當年是何等悲慟啊!

這是母妃留給自己唯一的信物,她把薄絹緊緊的摁在胸腔。

悲憤,怨恨,痛心,像驚濤駭浪,翻江倒海,洶涌而至,眼淚像決堤洪水,洶涌狂瀉……

“父王……母妃……姑姑……哥哥……”

顧傾城狂呼著,跪在地上,早已泣不成聲,成了淚人。

眼睛哭得模糊,半晌,才強忍著悲慟,再看另一封信。

那是姑姑給她留的信:

傾城吾侄,見字如晤。

傾城既是姑姑的傾城,亦是姑姑的傾國。

當汝看見此信,應也看到奶娘當初寫給姑姑之信。

知曉汝之真正身份,也知姑姑乃汝之親姑姑了。

昔日滅國滅族,姑姑本該追隨王兄殉國。

強者為王,皇權下,任何人都是螻蟻。

姑姑委身魏宮,茍且偷生,這些年,姑姑無一日不在痛苦中度過。

好在,后來上天將傾城送來姑姑身邊,可惜這樣美好的日子,太短暫了。

姑姑的傾城,仙姿佚貌,心地善良,聰明睿智,乃姑姑和你父母的驕傲。

姑姑一早知汝身份,熙兒也知汝是妹妹傾國,熙兒有今日,要感謝濬兒的愛屋及烏。

只可惜,姑姑看不見傾城與濬兒的大婚,只能提前祝福你們了。

牢記姑姑的話,切勿讓陛下洞察汝已知悉自己的真正身份。

把蝕骨的仇恨暫埋心里,忍!

忍!!!

忍到自己成為主宰天下最強大的王!!!

一定要和熙兒好好活下去,即便是一個人活下去,便是為父母而活,為全族人活,為全北燕而活。

不要辜負師傅奶娘和那么多人,這些年來為你付出的血汗。

姑姑要去陪汝父王母妃了,姑姑最舍不得,最放不下的,就是傾城了。

這些日子,有傾城陪伴,能看見汝美麗的笑靨,姑姑此生已無憾,可以含笑九泉了。

書不盡言,不勝依依。

姑姑留字。

看完這些信箋,她全身篩糠般打顫,牙關抖得咯咯作響,連骨頭都蝕骨噬髓般痛!

姑姑信上字跡筆墨尤新,應是幾日前所書。

或者就是那晚姑姑自陛下那里回來,悄悄給自己所寫?

姑姑那時已知自己必死無疑。

姑姑知道被人陷害后,曾痛心是陛下所為。

原來竟是真的!

難道是陛下知道自己的身份,也知曉姑姑和拓跋濬隱瞞,才逼迫拓跋濬去殺了姑姑,殺了奶娘?滅了毓秀宮諸人?

以此懲罰他們?

憤怒,悲慟,悔恨,痛心,又洶涌而至……

眼淚,也如海浪狂奔……

“姑姑……姑姑呀,你是被他們逼死的啊……姑姑……我怎么那么笨,沒把姑姑救走啊……”

顧傾城捶胸頓足,后悔不迭,若她知道姑姑必死,肯定帶著姑姑遠走他方啊!

她哭得肝腸寸斷。

滅國滅族,殺父殺母殺姑姑之仇。

仇深似海!

顧傾城整個人,像在火里烤油里煎。

喉嚨一甜,一口鮮血噴薄而出,跪倒在地上。

良久,牙縫里拼出一句:“拓跋燾,我與你不共戴天!”

守在毓秀宮宮門的飛鴻飛雁,見郡主在娘娘的寢殿里頭,哭得泣不成聲。

還罵起了皇帝。

倆姐妹相視一眼,趕緊反鎖毓秀宮門,急急走進寢殿。

見郡主跪倒地上,哭得吐血,她身旁還有兩封信和詩箋。

姐妹倆嚇得哭著扶起顧傾城。

飛鴻顫聲問:“郡主,您……這是怎么了?”

顧傾城悲慟得說不出話。

飛雁撿起地上的兩封信,見郡主不阻止,兩姐妹便看了信。

看完信,把她們震驚得下巴都快掉下來。

嚇得跪在顧傾城面前。

飛雁失聲道:“郡主,如此說來,您是北燕公主啊!”

飛鴻則頓悟的喃喃:“原來是這樣,郡主與馮左昭儀乃親姑侄,那么娘娘,會不會是陛下逼迫高陽王……”

飛鴻想說馮左昭儀是被陛下逼迫高陽王殺死的。

后面的話卻又忍住。

顧傾城的淚又落下,連飛鴻飛雁都能猜到,難道她還猜不到姑姑為何而死么?

她痛心道:“可嘆我懵然不知,竟認賊作父!”

飛鴻又一臉困惑:

“……怎么會這樣呢,您昏迷這六天,除了上谷公主,陛下每日都來看您醒了沒有,那番擔心,不像有假啊。”

飛雁也苦惱道:

“是啊,看陛下對郡主,還是一如往昔的好啊。”

顧傾城一聽,胸腔更加抽搐的痛,眼眸頓時又朦朧。

陛下與她相處的種種畫面,一一浮現眼前……

那時,她不想讓陛下見到她的模樣,蒙著臉,欺騙他臉上長了痱子。

他不但不責罰自己,還與自己成為知己,忘年之交……

那像大山一般寬厚的背脊,不顧自己有腿疾,竟然背起她爬上摘星樓九重天,與她把酒談天……

他像天下間最溺愛孩子的父親一樣,為她遮風擋雨,任她予取予求,無論她犯了什么錯,他都義無反顧的把自己寵上天……

為什么那個恩同父親的大山大叔,竟然是她的殺父仇人。

為什么……

她的淚洶涌而下,哭得泣不成聲。

若能選擇,若能將時光倒流,她寧愿將那些仇恨的歷史抹掉,讓那一切的不愉快都不發生。

她心里是一千個一萬個不愿意失去那位大山大叔啊。

他明知道她是漏網之魚,他應該將她殺無赦!

為什么他還要來關心自己?!

他應該對她無情無義,就像對姑姑一樣。

這樣,她也許,就能對他狠硬心腸。

又或者,是姑姑以自己一命,換得他們兄妹的平安了吧。

她曾經視如大山的慈父。

曾經給過她父親溫暖的那個人。

曾經她那么的眷戀那份父愛。

為什么……他竟然是自己的大仇人!

倘若那個大仇人,從未溺愛自己,把自己寵上天。

倘若她從未當那人如父親般敬慕,如大山般依靠。

此刻,她的胸腔,就不會被亂箭所穿。

痛得她寧愿死去!

老天爺,為什么這么殘忍,對她開這樣的玩笑!

飛鴻見郡主哭得淚如雨下,也是萬分悲慟。

待郡主哭得喉嚨嘶啞,她才又惴惴道:

“郡主,娘娘可是讓您一定要忍,切勿讓陛下知道,您已知曉自己的真實身份啊。”

“對啊。”飛雁也點頭道:“即便娘娘最后回光返照,也囑咐您一定要好好活下去啊!”

顧傾城捧著臉,深深的把自己埋進手掌心。

其實,她最難面對的,就是大山大叔。

她不知道,她有沒有力氣,能不能提起那把復仇的刀,對著那個曾經敬仰的大山。

別了,她的大山大叔……

好半晌后,她擦干凈眼淚,把那兩封信重新卷好放進龍吐珠釵里。

本來她想把信燒掉的。

但那是母妃和姑姑給她的遺物,她想念她們的時候,可以拿出來看看,權當看見母妃和姑姑溫慈的笑顏。

而后,她再把珠釵插進腦后發髻。

“你們放心,姑姑為了讓我活下去,選擇了死,她臨死也希望我平平安安,我不能辜負了姑姑和師傅奶娘他們。”

顧傾城說罷,又看著她們倆,神色糾結,語氣也有不舍。

“你們跟在我身邊,太危險了,你們且拿這里的金銀首飾,和一心堂的醫女一起分了,各自謀生去,也好嫁個好人家,下半輩子有依靠。”

飛鴻飛雁一聽,頓時嗚嗚大哭。

“郡主,您怎么能不要奴婢……”

兩姐妹隨即齊齊跪下來,認認真真的向她磕了三個頭。

兩人又同時拔出匕首抵在脖子上。

飛雁哭道:“郡主若逼我們離開,奴婢立刻自刎!以謝郡主!”

“郡主,您就算殺了我們,我們也絕不離開郡主,就算粉身碎骨,也會護佑郡主。”飛鴻淚流滿面,一臉悲壯。

“……好。”顧傾城扶起她們,喉嚨哽咽,“咱們生死與共。”

她讓飛鴻飛雁什么也不要帶,就這樣離開皇宮。

飛雁與飛鴻相視一眼,郡主金銀珠寶衣物不帶,倒沒關系。

可老祖宗賜給她的丹書鐵券,必要時可保郡主或者她哥哥一命啊。

飛雁惴惴的開口:

“……郡主,身外之物,咱們也不稀罕,可老祖宗賜給您的……丹書鐵券,您可得帶上。”

飛鴻也點頭道:“對啊,郡主,必要時,丹書鐵券可救郡主和您哥哥呢。”

顧傾城微嘆口氣。

“父王當年為免生靈涂炭,已攜全國投誠,所謂謀逆,實屬欲加之罪。

我馮氏清清白白,既然沒罪,何須他大魏的丹書鐵券求饒!”

飛鴻飛雁見郡主大義凜然,連丹書鐵券都不稀罕。

這可怎么辦呢?

飛雁眼珠子一轉,口齒伶俐道:

“可是,那是老祖宗對郡主您的一番愛護,您是老祖宗嫡親骨血,你怎能不要老祖宗賜給您的東西呢。”

“對啊,那可是老祖宗賜給她玄孫之物,郡主自當珍而重之。”飛鴻也小心翼翼道,“況且郡主方才還答應娘娘,一定會好好活下去的。”

顧傾城看看她們倆,淡然道:“那你們就帶上,好好保管吧。”

飛雁趕緊將丹書鐵券包裹好背上。

再披上斗篷,別人就看不出她背上有東西了。

有了這個寶貝,郡主的命就有保障了。

“郡主,那我們要去哪里呢?”飛鴻問。

“先去拜祭姑姑和奶娘吧。”顧傾城道。

日前拜祭老祖宗的香燭祭品還有,飛鴻飛雁拿著籃子裝上。

顧傾城抿抿嘴,率先走出毓秀宮。

她自從進皇宮,就住在毓秀宮。

這里,有多少和姑姑相伴的身影。

有多少難忘的恩情。

抬眸看看外面的天色,寒冬里,終于迎來了明媚的陽光。

在冬日來格外的溫暖。

許是老天把她身上的陽光都盜走了,才有了如此令人妒忌的嫵媚。

才令她的世界,只有一片冰冷,孤寂,漆黑。

皇宮里宮女內侍各司其職,依然忙著每日的事務。

皇宮所有人皆知顧傾城與馮左昭儀親如姑侄。

如今馮左昭儀慘死,聽說安平郡主昏迷了幾日幾夜。

猛然見她走出毓秀宮,也不禁駐足,投來同情和關心的眸光。

安平郡主那蒼白憔悴的樣子,怕是真的很傷心啊。

顧傾城遠遠看著御書房,養心殿,關雎宮,萬壽宮,摘星樓的方向。

摘星樓上隱約有人影晃動,她也不去看到底是誰了。

那些曾經難忘的記憶。

那些曾經讓她感動到流淚的日子。

別了。

一切將一去不復返。

她匆匆離宮,自是不辭而別。

因為,她至今不知如何面對那位殺父仇人。

她的大山大叔。

出宮的路上卻遇到來看望她的衛綰。

“郡主,您可醒來了。”衛綰迎上來,一臉的擔憂。

“謝謝你,衛綰。”顧傾城提起精神向她點點頭。

飛雁知道郡主想盡快離開皇宮,便對衛綰道:

“衛姐姐,咱們郡主要趕去拜祭娘娘呢。”

“好,那衛綰不耽誤郡主了。”

衛綰知道安平郡主此刻難過的心情,又柔聲關心一句。

“郡主要節哀……”

顧傾城向她點點頭,記住了她的好。

遂與飛鴻飛雁離開毓秀宮。

顧傾城前腳離開皇宮,宗愛就把她的行蹤稟報了在摘星樓遠遠看著顧傾城的皇帝。

“……去拜祭她姑姑了?”拓跋燾微微頷首,意料之中。

稍頓,再緊張的問:

“可有帶什么衣物行囊離開?”

“……這個,倒好像沒有。”宗愛道,“就是她平日里去醫廬的樣子。”

拓跋燾好像終于松口氣,緊張的神色松懈下來。

看來,她還是什么都不知道。

她還會回到皇宮。

而后痛苦的扶額,按揉著太陽穴,陷入難言的沉痛中。

他當初以為,那個不惜自刎拒絕他的女人,令他備受相思之苦。

求而不得的痛苦,他以為,已經嘗過。

原來那時被拒絕的滋味,和今日他對傾城求而不得的痛苦相比。

簡直不值一提。

那丫頭給了他多少歡樂,就帶給他百倍的痛苦。

求而不得的痛苦!

他從來不知道什么叫害怕。

權謀詭詐,多少戰役,多少兵戈,多少血流成河。

他眼睛都不曾眨一下。

可是,如今他怕。

他怕失去了那丫頭。

那個靠在他背上,脆生生的叫他大山大叔,對他肆無忌憚的丫頭。

那個令他真正感受過愛的丫頭。

即便,他為了懲罰她與濬兒對他的欺騙,他親自導演了一場殘酷的戲碼,要她的摯愛殺了她的至親,令她痛不欲生。

可是,折磨她的同時,他的心,也是泣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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