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濯禮貌地把沈老太爺和鮑姨奶奶都趕出了桐香苑。
“聽說今兒酉正要給祖父接風,合家在桐香苑的小花廳聚宴。天兒不早了,院子里須得趕著收拾打掃。祖父在這里也不便的,不如且回上院去歇著。
“姨奶奶留下吧?侍疾不行,掃地擦桌子洗碗碟應該還是會的吧?聽說進府前是在酒樓,這些事情想必駕輕就熟……哎哎,祖父,姨奶奶,你們別走啊……”
韋老夫人在內室聽得清清楚楚,抿著嘴笑。
她自然是沒燙著的。她穿得厚實,茶湯也沒那么熱。
不過是不想讓沈老太爺借機發作桐香苑的下人,韋老夫人才親自動手給自己和孫女兒出口惡氣。
到了晚間聚宴,本來二房剛奪回了中饋,風光無限。偏偏下午又被沈濯鬧了這樣一大場,沈信誨和馮氏只得再次把尾巴夾緊,低調做人。
唯有沈溪,心中興奮,故意跟沈濯說笑:“二姐姐,孟夫人今日讓你抄《兵典》,你也用宣城紙么?我今兒聽見玲瓏說你的紙不多了,我娘才給我買了,要借你一些么?”
這口氣,高高在上。就仿佛是她忽然變成了京城首富一般。
沈濯心中有事,強忍著應酬她:“好啊。那就多謝三妹妹了。先給我拿五十張學生箋來吧。”
學生箋便是最普通的紙,唯有淺棕豎格而已。無香無色無印記,寫什么都不出錯。
沈溪笑彎了雙眼:“啊喲,那可不巧了。我娘說,我是女孩兒家,所以給我買的都是桃花箋梅花箋的。這可怎么好?”
沈濯舉手端杯飲花露,扯扯嘴角:“三妹妹這就是沒誠意啊。”
沈信行卻皺了眉:“濯姐兒為甚么要抄《兵典》?什么《兵典》?”
沈溪就等人問,搶著笑答:“三叔不知道,是二姐姐上課時頂嘴,又被孟夫人罰。孟夫人最近正在看前唐杜佑纂的《兵典》,嫌竹簡太沉,所以罰了二姐姐給她抄一部。”
沈老太爺本能地開口訓人:“咳咳!濯姐兒,你怎么上課還是不安生……”
沈濯立即伸了玉指捏太陽穴:“好頭疼啊,明日啊……”
沈老太爺被噎得臉都紅了。
這個憊懶的臭丫頭!
扯虎皮當大旗!
沈老太爺黑著臉站了起來:“我吃好了,散席吧!”
一摔袖子,走了。
沈信行嘆了口氣,站起身來,拍拍沈濯的頭,語重心長:“濯姐兒,如今你是府里的長姐了。溪姐兒、佩姐兒,將來我們沁姐兒,都要看著你呢。讀書一事,最要緊的是謙恭敬畏。你少了這一條,就獲益不了。你爹爹是這樣學下來的,三叔也是這樣學下來的。你要聽女夫子的話,知道嗎?”
嗯,雖然很方很板,但畢竟是一片好心。
沈濯仰起臉來看他,綻出一個笑:“是,三叔,侄女記下了。謝三叔教誨,讓您費心了。”
壽眉出現在韋老夫人身后,看著沈濯輕輕頷首。
沈濯瞥見,松了口氣。
沈老太爺走了,宴席自然也就散了。眾人各回各家。
一宿無話。
翌日清晨,沈濯帶了人出門,直奔京城南邊的安化門。
離著城門還有一段距離,挑了個茶樓雅間,沈濯上去在二樓坐定等候。
今日跟著的是竇媽媽和玲瓏,還有幾個仆婦車夫等人,在樓下坐地。
沒了旁人,也不虞有人能聽懂,竇媽媽垂眸低聲稟報:“事情都很妥當,該說的都說了,不該聽的一句沒聽。”
沈濯的心神似乎并不在她的話上,只是坐在桌邊,遠遠望著隔了軟簾的窗外。半晌方嗯了一聲,道:“等一等。等到明天子夜,你去聽。”
竇媽媽應了一聲是。
沈濯挪回了目光,也轉開了話題,問道:“媽媽的兒子,聽說跟著胡商去了西域?”
提起相依為命的獨子,竇媽媽一臉的心疼牽掛:“是。那個小混蛋什么都聽不進去,半夜跳墻跑了。留了信,說是到了明年夏初能回來。”
沈濯笑了笑,道:“他心心念念要去,你攔得住一時,攔不住一世。見識過了,也就踏實了。等他回來,我給他找事情做,拴住了,也就是了。”
竇媽媽愁眉道:“小姐賞他飯吃自然是好。只是我們家這個孽障,心眼子太過活泛。我也不知道給他找了多少活兒,沒一件能做得到三個月的。”
喲,竟是個冒險主義者,專門尋刺激的?
這次,沈濯真心地看著竇媽媽說道:“你放心,我必給他找一件頂有趣的事情做。管保他一輩子都不膩!”
竇媽媽半信半疑。
樓下看著的仆婦們忽然跑了一個上來,恭敬稟報:“城門那邊來了幾輛車,看著像是合家入京的。已經去了人打探。”
沈濯忙道:“做得好,快去準備著。”
一邊自己也收拾了衣衫,又讓六奴幫自己整裝。
玲瓏笑了起來,打趣道:“少見我們小姐這樣緊張。只是見幼年的舊友,又不是要見王母娘娘,哪兒就至于了?”
能不緊張么?!
那是原主除了月娘之外最為親近的閨蜜!
雖說已經分開了三四年,可畢竟小時候天天在一處玩耍。那穆小姐還比自己大兩歲,怕是許多事情都能看在眼里……
沈濯的臉上仍有一絲緊繃。
一時外頭已經有人報:“正是穆家來了。”
沈濯裙角一甩便急步下了樓,玲瓏忙把帷帽遞過去:“小姐!”
沈濯忙又站定,戴好帷帽。
下得樓來,走在路邊,只見那邊一行十來個人已經到了跟前。
當先的是兩匹高頭大馬,上坐著的兩個人,顯是一主一仆。主人家三綹長髯,濃眉鳳目,斯文儒雅。另一位則是一位五十歲上下的老仆,一身青衣,面容愁苦。
后頭跟著三輛騾車,顯是家中的女眷們。又有幾匹長行的騾馬馱著行李箱子等物。最后是兩匹蹇驢押隊。
竇媽媽上前一步,朗聲問道:“前頭可是益州穆大人?”
那長髯男子抬手捋了一下胡須,呵呵地笑了:“這就是我沈兄的令愛千金了?多年未見,可長成了啊!”
沈濯緊張穆嬋媛,卻不緊張這一位,笑著往前也踏了一步,屈膝行禮:“穆伯伯,遠路辛苦了。侄女拜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