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飄若流風之回雪
小說:作者:長長的長安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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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榮一行人在紅袖的帶領下到了春滿樓的頂層閣樓后,不禁為這頂樓的裝潢布置大吃一驚、嘖嘖稱奇。
整個頂樓乃是外方內圓的設計,四面是尋常的鏤空浮雕紅木門窗,漆光泛著日光,一片粼粼透亮,輝煌錦繡。最中央竟置有一個巨大的正圓形溫水浴池,水面漂浮著各色蘭草與香料,池底整日有專人架火燒煮,滿樓層熱氣蒸騰、芬芳氤氳,故名凝香池。
這一池空中溫泉乍看恰如嵌在美人金鈿中心的一丸皎潔珍貴的明月珠,足見匠心獨運、鬼斧神工,恐怕便是天上的瑤池仙境也不及這凝香池里的鴛鴦戲水,縱是商紂的酒池肉林也比這里輸了幾分文雅風流。
然而,當十三的視線穿過連連驚嘆的畫師們、穿過池上裊裊拂動的輕薄羅帳,一眼望去,但見煙籠寒水月籠沙,但見水光瀲滟晴方好,不見佳人,不見歌舞,唯余茫茫,唯余一片空濛寂靜。
十三心里的驚詫更添三分,打量周遭環境之余,仍不忘留意周榮的一舉一動。
周榮雖一早想好了初審的規則,但卻不知道紅袖究竟是如何安排的,更未料及這頂樓是如此境況,不禁有些疑惑,低聲問詢紅袖道:“紅袖老板,這里空無一人、幽靜如斯,此舉何意啊?你到底落實了我的意思沒有?”
紅袖沖著周榮眨了眨瞪羚般的大眼睛,拍著一片豐滿胸脯,胸有成竹地回道:“周太傅,你可猴急什么!你瞧瞧,我把這凝香池都搬出來了,你還有什么不放心的?這會子你只管對畫師們說明你的規則便是,好飯不怕晚,一會兒啊,保準叫你們目不暇接、目瞪口呆。我紅袖答應男人的事,可從來沒有辦砸過!大伙且先入座吧!”
周榮見一進了這老鴇的春滿樓,紅袖說話便越發沒個正形,也不好與她多言什么,不過量她這人明白輕重,在這事上也不敢出什么差池。周榮便在浴池邊的上座坐下了,示意眾人紛紛落座后,交待道:
“有勞紅袖老板安排了‘京都七艷’來為諸公獻題,爾等自行分為七組,每組對應一位艷女來為其作畫一幅,或肖像、或身段、或神韻、或舞姿,挑你們擅長的方面去畫,但顯出扎實的畫功即可。”
眾畫師見周榮發話了,皆作揖領命,分成七組,著手準備畫具,但對著這層樓空空蕩蕩的,不禁都有些犯嘀咕。十三則暗暗打量著周榮,看到了他臉上分明露出著急的神色,但卻故作氣定神閑之態,緩緩把腰間隨身攜帶的小茶筒給解了下來,正要準備沏茶。
十三微微蹙起了眉頭,想到了什么似的,回頭望了望守在人群后面周榮帶來的一隊官兵們,卻發現此時只剩下兩三個象征性地杵在那里,他剛想再四處尋找其余的官兵們,突然有個人影趁人不注意,躡手躡腳地擠到了十三的身后。
十三看見,原來是徐飛偷偷插到了自己這一隊,他掃了一眼徐飛原來被分到的那一隊,心里一下了然。畫館里最有才華、最負盛名的幾位畫師都在徐飛原來的那一隊,其中包括全館風頭最盛的一位叫作張揚棄的畫師,徐飛自然不敢待在那樣高手如云的一隊里。十三看著徐飛憔悴又勞心的模樣,忍俊不禁道:
“徐飛兄弟不在人才濟濟的那一隊好好待著,擠到我后面來有什么用?這又不是文字答題,你還能抄我的不成?還有,瞧你這雙血絲密布的紅眼睛,著實看得紅兄我心頭一揪啊,你實話告訴我,誰惹我兄弟哭成這樣了?”
徐飛已經困得恍惚迷離了,打了個大大的呵欠,嘴皮子都不利索了,嘟嘟囔囔道:“誰、誰哭了?我啊,我這是昨晚上沒睡...沒睡好!現在眼睛看東西都飄來蕩去的,紅兄,我跟在你后邊,你時不時地讓我瞄一眼你畫的是哪個姑娘就成,那么多姑娘!我怕我一會兒盯著盯著就畫錯了。跟在紅兄這一隊,我心里才踏實些。”
十三一看徐飛這副困得幾乎要不省人事的樣子,分明是昨晚臨陣磨槍,偷摸地畫了一宿還不肯承認,十三也不說破,一邊低眸鋪陳著畫紙,一邊淺笑著回道:“行,我答應你,一會兒啊我——”
“野——有——蔓草/零露——漙兮——”
十三話到嘴邊,卻被一縷破空而來的妙音打斷了。這女子的歌聲宛轉如啼、飄飄裊裊,流轉過如夢似幻的紗羅帳,吹皺了一汪凝香含露的芬芳池水,縈繞在滿堂每一個人的耳畔,最終鉆進了每一個人的心尖上,字字撩撥心弦、句句勾魂攝魄。
全場的所有人無不都像冬呆雁一般,傻傻地怔住了。
周榮剛從小茶筒里捏出一小撮茶葉的手陡然一松,茶葉零星落了一桌子。十三握筆的手也頓時凝住了,當他循著歌聲抬眸望過去的那一瞬間,他似乎見識到了,何謂驚為天人、何謂一眼萬年。
此刻,在眾人頭頂上被一條條綾羅彩緞包絡的天花板處,竟然有一段悠悠飄揚的雪白衣袂從上面層層疊疊的綾羅彩緞中傾瀉了下來,宛如一簇皎潔月光從迢迢天河斜照人間。
漸漸地,那段雪白衣袂如墜入凡塵一般緩緩下落,先是露出了一雙纖纖玉足,隨后映入眼簾的是一尾如蓮蓬、似荷瓣飄飄盛綻的素絨煙紋千水裙,飛揚的裙裳像花結蒂似的收于一裊細腰,那腰身纖瘦婀娜,不堪盈盈一掬。
“有美——一人/清揚——婉兮——”
隨著曼妙歌聲再起,這位從天而降的舞姬緩緩露出了真容,雖說是真容,但也是粉黛濃施,再隔著池上濛濛水霧,令人看不真切。依稀見得,這舞姬一張鉛華厚重的臉上,雙眉畫作小山樣,額上一點嬌俏嫣紅的落梅妝,朱唇兩側酒窩處點了兩點朱紅胭脂作為妝靨,隔著輕紗暖賬,那份風情萬種的絕色芳華已經勾動了每一個觀者的心曲。
待這舞姬順著從天花板垂下來的細繩緩緩滑墜下來,玉足輕輕點地,她落在了凝香池正中心處小圓形的白玉臺上。這位一身白勝雪、潔如月的舞姬剛站穩,凝香池兩側的羅帳里又款款飄出了六個姑娘,圍著凝香池中心的白衣舞姬翩翩起舞,宛如百蝶穿花、眾星拱月。
十三瞧著這六位姑娘的妝容衣著,看出來原來她們的扮相乃是仿照著歷代歷朝風格迥異的絕代美人,有西施、貂蟬、戚夫人、楊玉環,甚至連褒姒、蘇妲己都被她們演繹地宛如佳人轉世。可十三唯獨猜不出,池中心那位如風露清荷一般清皎絕俗但又美得不可方物的舞姬,到底扮得是何等人物。
那白衣舞姬在池中心僅有果盤大小的白玉圓臺上,以左足為軸,皓腕輕揚于頭頂,輕輕旋轉起來,舞姿輕盈綽約,飄若流風之回雪。她越轉越快,連斜插在她高高發髻上的流蘇和步搖都撞到了一起,窸窣作響,好像她下一秒就要乘風歸去、重回九天攬月。
十三聽見滿座無不“奇哉!妙哉!”地鼓掌叫好,連周榮也目不轉睛地癡癡凝望著她,眾人皆沉浸在被她的如風舞姿所攪動起來的陣陣馥郁香氛中。
但十三卻從這滿堂的軟玉溫香中嗅到了一絲凜冽而清透的香氣。這種熟悉又陌生的氣味,并非舞女身上的脂粉香、也非凝香池里的蘭草香......十三正要側過身子從羅帳間的縫隙仔細瞧瞧這位白衣舞姬的五官相貌,卻被耳畔突然想起的“噗嗤”一笑給打斷了。
“哎喲,我說周太傅啊,你怎么也只顧著看我們姑娘?倒是管教管教你身后這群沒見過世面的愣頭青們,趕緊動手作畫才是正事啊!感情都被我們這色藝雙絕的‘京都七艷’給勾去了魂不成?”
站在周榮身旁的紅袖見到這群男人眼睛一個比一個直,被逗得咯咯直笑,合不攏嘴,眼瞅牙床都要飛出來了。
周榮聽到紅袖的哂笑后才意識到自己方才確實十分失態,忙正了正衣襟,清了清嗓子對眾畫師重申道:“七組畫師畫七位舞女,都記清楚了?下筆仔細些,望你們珍惜此次良機才是!”
被周榮這么一提醒,眾畫師們才漸漸把目光從池中心白玉臺上那個艷驚四的白衣舞姬身上移開了,各自觀摩其余相應的舞女去了。十三的目光卻在她身上久久停留,因為他要畫的,剛好便是她。
他剛想再次細看,卻發現那舞姬竟然雙手攬著天花板上垂下來的細繩,從凝香池中心的白玉圓臺上縱身飛起,借著悠悠蕩蕩垂繩的巧勁,從池水上蜻蜓點水一般地掠過,徑直朝周榮飛去。
可當她距離周榮越來越近時,美目輕轉,瞥見了周榮旁邊的人群里站著一個半面胎記的白衣公子,她隱沒在厚重鉛華、濃濃粉黛背后的臉上不禁閃過一絲驚詫和憂心的神情。
十三瞧著這恍如神妃仙子翩躚而來的女子漸漸近了,他的目光落在她頭上戴著的什么東西,忽然,他如夜色一般幽深的瞳孔便忍不住驟然一縮,心頭一凜:
“竟然是她?”
即便這張清麗溫婉的臉上化了再濃的妝,使得一般萍水相逢之人看不出來,可十三也不會認不出,尤其是這雙如瀲滟秋水一般的眼眸,從初遇時在馬背上驚惶回望的那一眼,他就記住了。
即便眼神或有認錯的可能,但她頭上戴著的那根纏線木簪十三已是再熟悉不過,一個驚艷世人的春滿樓頭等舞姬怎會戴這種尋常殘破的木簪子,哪有這么巧的事?更何況,他不久前剛在她的小藥園與她頗為無賴地相處了一個大早上,她還親手幫自己重新畫了一遍左臉上的胎記,對了,那時候她說什么來著?
十三腦海里忽然又響起了她嫌棄自己原來的胎記畫得不夠自然時所說的話:不化個天衣無縫的妝,如何不動聲色地登上各自的風月場……
十三心里漾起一抹波瀾。
原來,這句話不只是她說給十三的,恐怕更是說給她自己的。可是,這位清白驕傲、醫術高明的京藥師,怎么會以舞姬的身份和打扮出現在這種地方?難道平日里她是治病救人、醫德可敬的沁園藥師,而暗地里,同時又是春滿樓里令所有男子一擲千金、爭相纏頭的耀眼舞姬?
這個女人,是缺錢了來這里不得不出賣歌舞色相?還是出于什么其他不得已的原因?可是就算有什么不得已的原因,怎能如此不矜持?十三心里實在無法將此刻的舞女與那藥師聯想成一人,越想越憋悶。而讓他更憋悶的是,舞姬扮相的京墨在對上了他的目光之后竟裝作不認識似的毫無波瀾,那道柔情似水的目光再沒在他身上停留片刻,快速移開之后,她轉而情脈脈地直勾勾盯著周榮。
正當十三帶有詢問和疑惑的目光久久落在舞姬扮相的京墨身上,忽然舞女中一個貂蟬扮相的女人踏著翩躚的舞步擋在了他的面前,遮住了他落在京墨身上的視線。十三看清了愰在他眼前這曼妙多情的身段、千嬌百媚的風情后,不禁微微吃驚,原來這位“貂蟬”不是別人,正是那日他路過春滿樓門前時與之周旋頗久的曼曼。
曼曼本就是春滿樓里頗有姿色與風情的女人,出現在“京都七艷”中十三也不覺奇怪,但十三卻看見,此時曼曼將眼梢沖著京墨的方向提了提,然后微微搖了搖頭,好像在暗中示意十三不要多說什么。
原來,曼曼想起京墨在今天這等大場合上,竟說什么也不舍得摘下那支破舊的木簪子,又聯想到那天偶然遇見的古怪公子手里拿著的正是京墨的簪子。曼曼心里便料定,京墨與這公子交情不淺,想不到今日在竟在這般情況下撞見了這公子,而這公子又目不轉睛地直勾勾望著京墨大半天了,曼曼真怕他會給京墨惹出什么亂子,便忙為京墨掩護起來。
十三也想起來,當日曼曼對京墨的簪子似乎十分了解,原來她一早認識京墨,或許還是春滿樓里交情甚篤的一對好姐妹。可是這兩個人若只是作為舞姬獻舞,又何必這樣鬼鬼祟祟、神秘兮兮?
可眼下,更讓十三驚詫凝眉的是,作為舞姬踏空飛來的京墨馬上就要落入周榮的懷里了,卻又突然在周榮面前不遠不近的地方戛然而止,緩緩落在了地面上。其余六位舞女緊隨其后,翩躚簇擁到京墨與周榮的身邊,各自施展盡千嬌百媚的舞姿,而此刻,京墨置身于妖嬈婀娜的眾舞女中,卻斂去來了她眉梢眼角的嫵媚風情,反而端莊婉約地低眉頷首,在周榮的眼底映出一片說不盡的嬌羞含蓄。
眾人只道是老鴇紅袖果然會把握機會巴結權貴,連用來初審出題的這一群舞女也不忘拿來向周榮獻媚討好。但十三嘴角不禁扯出一絲笑意,京藥師這招欲拒還迎使得真是漂亮,其余舞女越是搔首弄姿地獻媚,她卻偏偏逆其道而行之,端莊含蓄如出水清蓮,叫人不可親近、不敢褻玩,猶是這般,才最撩撥文人的心曲。
若真像眾人所說,是老鴇紅袖有意向周榮巴結獻媚,那么京墨作為最惹眼的白衣舞姬應當最為殷勤才是,可她沒有。別人瞧不出,十三卻瞧出了幾分眉目來,她分明從一開始分明就費了一番心思。
十三這才恍然識出,她在“京都七艷”中效仿的古代美人乃是“環肥燕瘦”里的趙飛燕。最開始時,京墨在白玉圓臺上輕盈起舞,便是仿照趙飛燕在宮女手托的水晶盤上所作的掌上舞。而此刻,她對周榮與眾不同的欲拒還迎,更是和趙飛燕對漢成帝所施的欲擒故縱之計如出一轍。
十三不禁在心里頗為驚嘆,這些京墨都做得絲絲入扣、自然而然,毫不逾越一個舞女的本分,可又足以深深吸引起周榮的注意。越是細想,十三的眉尖就凝得越深,周榮身上到底有什么,值得她這樣花費心思、小心翼翼地如此計劃呢?
而京墨接下來的舉動更讓十三料想不及,他看到她將攥在手里的垂繩纏縛在了腰際后,抬眸柔情似水地望了周榮一眼,但隨即又如清荷不勝涼風的嬌羞一般,宛轉低眉,對著周榮婉婉動聽地唱了句:
“邂逅——相遇/適我——愿兮——”
隨后,她輕輕抬起一雙皎皎玉手,竟緩緩地朝周榮的方向伸了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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