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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三章 烏云蔽日徐徐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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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三章烏云蔽日徐徐散

墻內晦暗的密室里,桌椅床榻一應俱全,借著高燃的幢幢明燭,畫十三看到了榻上怪異的一幕。

被褥軟塌塌地攤著,嶙峋的褶皺勾勒出一個若隱若現的人形,被子外面露出一個蓬頭垢面的腦袋,無精打采地垂在床頭,漠然空洞地盯著床簾一角,對屋里突然而至的人無動于衷。不過很快畫十三就知道,床上的人不是無動于衷,而是無法動彈。

“他就是商陸?”畫十三扭過頭來問京墨,眼底斑駁著錯綜復雜的疑惑。

京墨深懷隱痛的目光凝望著癱在榻上的商陸,重重地點了點頭。

一旁的曼曼見到二人十分疑惑,她認得眼前這個白衣公子,是當日凜冬清晨曾解衣相贈的翩翩少年郎,也是在春滿樓參加初審的畫師。曼曼雖早有察覺,他與京墨或許相識,但她萬萬沒想到,京墨會帶一個外人來到這里,畢竟,這里足足五年沒有除了她們以外的任何一個人涉足過。

“墨墨,他是何人,你怎么隨便帶個外人來這里?”曼曼把京墨拉到了一邊,關切而謹慎地盤問起來。

“他,是個可以信任的人。他來幫我。”京墨篤定不移地回道。

“幫你?你有什么要幫的?有我在這里還不夠么?他能幫你賺銀子不成?”曼曼不以為意地掃了一眼畫十三,疑惑不解地問著京墨。

曼曼只知道,五年前京墨帶著一個拖油瓶來春滿樓求助,當時春滿樓的老鴇紅袖正染上了風塵病,幸得京墨悉心救治,紅袖連病根都沒落下。之后,紅袖答應了京墨春滿樓可以收留商陸,但要告知他的來歷和病因,京墨怎么也不肯說,紅袖便開口要價每年一千兩的食宿費,實為封口之資,也是想讓京墨知難而退,另覓藏身之所,畢竟,一個小藥師每年哪能賺到那么多銀子?

這些年京墨為商陸付出了多少,榻上的木頭人不知道,曼曼可都看在眼里,她佩服京墨,更打從心眼里憐惜京墨,生怕京墨再遭受什么波折似的擔心道:

“春滿樓本就人多口雜,我不管這個公子到底是你的什么人,讓他盡早離去最好。不然紅袖姐看到了,怕是嫌你惹事還得加錢呢。對了,眼看年底了,今年的一千兩銀子紅袖姐已經在緊著催了。”

京墨秀眉緊蹙,愁容滿面道:“前不久剛交了一千兩,那是我全部的積蓄了。曼曼,你能不能幫我請紅袖姐緩一緩。”

曼曼無奈地輕輕嘆了口氣,挽著京墨的手臂嬌聲道:“你啊,老是今年補交去年的,我何嘗不知道你的處境。放心吧,我仍舊先幫你墊一些。回頭,京藥師的利息可得一分不少地算給我啊,老娘眼看就攢夠錢贖身了呢。”

畫十三站在一旁,她們的話皆一字不落地聽進了耳里。他一下子明白了,原來矯容時一開口就要價幾百兩銀子的小財迷是另有苦衷的,怪不得她當時在打算盤計算著什么。

“你還要把他藏在這多久?”畫十三拿出一疊銀票遞給了京墨,“這些足夠抵他在此再留一年。”

京墨吃驚不已地愣了一下,曼曼媚眼圓睜,看著這一沓厚厚的銀票兩眼直放光,又看了看一身落拓素凈的畫十三,不可置信地問道:“京墨,他,到底是誰?該不是什么江洋大盜吧?”

“他,他是賣畫的……”京墨胡亂答著,悠悠地推搡著曼曼道:“你幫我泡壺茶來,煮久一點。”

曼曼還想再問什么,可聽京墨的語氣也只好會意離去了,臨走前警惕而疑惑地深深掃了畫十三一眼。

“燭臺。”畫十三掏出了半殘的山水畫,向京墨說道。

京墨猶豫了片刻,隨即十分堅決地把火苗跳動的燭臺遞了過來,她知道,是時候向他坦白一些東西了。

畫十三雙手展畫,小心翼翼地在燭火上緩緩劃過幾個來回,漸漸地,畫上的山水風光如水漬被蒸干一樣褪去,另一重截然不同的畫躍然紙上,畫十三不禁暗暗驚住了。

藏在周榮雙重嵌套畫法之下的,原來是一幅翔實細致的地圖!

“畫中所在,四周群山環繞如屏,而中地低洼如盆,看起來是——”畫十三滿眼驚詫地看著從容不驚的京墨,他心里閃過了一個可怕的念頭,又在祈禱是他猜錯了。

“這是川蜀地貌。地圖上畫的,是從京城到杏林谷的最近秘徑。”京墨神色黯淡地款款道來。

“京墨,哦不,京藥師。”畫十三不自覺退了半步,他眉峰深聳,難以啟齒似的問道,“你怎么會一眼看出,這是通往杏林谷的地圖?”

京墨看了一眼安然躺在榻上的商陸,幽幽地嘆了口氣,她決定對畫十三坦誠以待:“消弭人間病與痛,留得杏林一段香。我與師兄,已經離開那里太久了。”

畫十三心里“突”地一下,他望了商陸一眼,嗓音沉如濃霧,幽幽問道:“師陀青,是你和他的師父?”

京墨黯然傷神地點了點頭,這才注意到畫十三不同尋常的反應,問道:“你怎么會知道我師父的名字?杏林谷覆滅多年,我還以為已經沒有人……”

“我如何敢忘!”畫十三突如其來的激動情緒把京墨嚇了一跳,他的呼吸也變得凝重起來,他糾結復雜地凝望著京墨,良久之后,才艱難開口道,“你還記得,我第一次去沁園的時候,曾給你講過的一個故事嗎?”

京墨回想了一下,疑惑地搖了搖頭。畫十三咬了咬牙關,頗為悵惘地說道:

“我當時問你,有什么毒能令人七竅流血而亡。我說曾見過有個憑一桿畫筆在國家危時力挽狂瀾的英雄人物,最終就是死在這種毒上。”

“你那時說,是從書上看來的。”京墨隱隱察覺到了什么,心頭有一陣巨大的陰云壓了上來。

“你還沒問他的名字。”畫十三攥緊手心,眼底漫起無限幽冥。

“他,叫什么。”京墨腦海里涌現出一個人,她被這個念頭嚇住了,更讓她感到害怕的是,一切都指向了同一個人,同一件事。

“姜黎。”

“哐當”一聲,在畫十三和京墨怔怔地相對而站、相顧無言之時,癱臥在床榻上半死不活的人突然翻了下來,重重砸地。

“師兄!”京墨急忙跑過去,把摔下來的商陸吃力地扶了上去,畫十三看著她緊張不已地照顧著已經病得沒幾分人樣的商陸。

“他怎么了。”畫十三語氣冰冷地問道,“杏林谷的藥師,竟會病成這樣?”

“他也中了毒。”京墨思緒紛紜凌亂,她直直盯著畫十三的眼底,問道,“畫十三,你說你入京是為你的師父。難道,你的師父就是姜黎?”

“不錯。”畫十三看向京墨的眼神里沒有半分溫度,“正是死在師陀青之手的姜黎!”

“你胡說什么?我不允許你信口開河,污蔑我師父!”京墨“豁”地一下站起來,怒氣沖沖地與畫十三對峙。

“我胡說?當年圣旨結案,是師陀青親口承認我師父所中之毒,就是他親手研制的天下第一奇毒——水毒龍!”畫十三把積壓在心底太久的忍痛一下子掏了出來,“你的師父,毒死了我的師父,你清楚了嗎?京藥師!”

“我師父不會做這種事!他和姜黎乃是把酒言歡、相逢恨晚的平生知己,谷里編纂的《草本經》還是請姜太傅所畫。”京墨的悲慟不比畫十三少一絲一毫,她強忍著淚與痛,繼續說道,“杏林谷是無辜的!師父被送上斷頭臺,谷中弟子慘遭滅門,這一切我該找誰去算?”

“無辜?”畫十三眼里的冰冷漸轉苦澀,他把千辛萬苦顯現出來的地圖拋在了京墨眼前,眉心甚至擰出了一道細紋:“那這幅地圖呢?杏林谷地勢隱秘,尋常人不得入口。如果不是你們谷中人與外人勾結,周榮怎么會畫出這幅畫,還費盡心機地動用了嵌套畫法!我也曾相信,周榮是師父的摯友,可毒就是他下的!我也想相信,師陀青是師父的知己,可水毒龍,就是他研制的!”

“我相信師父他不可能勾結周榮的!我也不知道,事情為什么會變成這樣,我不知道…我不知道……”京墨近乎崩潰地重重搖著頭,她不知道反駁句句見血的畫十三,因為她也不知道當年到底發生了什么。她求索了十年,可線索只有這幅畫和一個不能言語的癱瘓之人,可現在畫里的秘密被破解了,她的疑團卻更深了,好像真相離她更遙遠了。

“這幅地圖,究竟為什么會在你手里?”畫十三漸漸克制住激動的情緒,抓住重要而實際的線索追究起來。

“十年前,我從一隊府兵手里偷偷救下師兄時,他就已經全身癱瘓,手里只死死攥著這幅畫。”

都說往事不堪回首,但能回首的人一定是已經安然渡河,才有資格站在彼岸回望此岸。身陷命運中上下求索卻無路無門的人,從不覺得往事難堪,因為一切,都還沒完全過去,余波仍然在劫難逃。

所以,京墨語氣里的疑惑總比難過多:“令我吃驚的是,師兄所中的毒,也是水毒龍,只不過毒量少,尚不致死。”

畫十三鎖眉未展,他款步移向了床邊,目光落在商陸驚慌失措的眼睛上,淡淡問道:“他已經無法言語、無法行動?”

“是。”

“他能聽到我們說話?”

“能。”

“你問他,當年是不是周榮拿到了水毒龍,如果是,就讓他眨眼示意。”畫十三語氣堅決地告訴京墨。

京墨黯黯地搖了搖頭,她的唇邊扯出一抹苦笑:“我何嘗沒試過?可師兄他,從來沒給過我任何反應,我不知道到底是怎么回事。”

畫十三幽暗的眼底騰起了一抹凌厲,他俯身湊在了商陸的耳畔冷冷地低語了幾句,商陸瞪大了眼睛看向京墨,隨著畫十三揚起身來,商陸沖他重重地眨了眨眼。

畫十三眼里只有滿意,絕無半點笑意,他直截了當地問出了擱淺在心底多年的疑惑:

“周榮是不是憑這幅地圖,拿到了杏林谷的水毒龍?”

京墨震驚不已地看到商陸居然愿意配合畫十三,和他一起觀望著商陸的回答,這個回答,他和她都等了太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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