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醒了沒有?”景楓負手于身后,盯著老鬼問道“他好些了么?”
老鬼的臉上蒙著一層紗,他翹著蘭花指,一時嘆氣,一時又抹淚。
景楓瞧老鬼這個模樣,心里一頓“怎么,很嚴重么?”
景楓看了床上那男人一眼,不由一瞇眼睛,說不上為什么,天涯被送回來的那兩日里,他心里總是突突的,有些不安,先時,他總覺得會是夏櫻外出有了什么事,然而,直到夏櫻一跟頭發都沒少地回到了皇宮里,景楓還是覺得不安,說不上為為什么,總覺得不舒服,故而他是特別想知道夏櫻離開的那幾日究竟發生了些什么事。
昨天晚上,景楓做了個夢,夢里有什么,他也記不清楚了,只是夢里面,他卻記著夏櫻要離開,具體原因是什么,夢醒后,景楓也記得不大分明了,只知道,總歸與夏櫻離開的這兩日脫不了干系。
床上的黑衣男子不是別人,正是夏櫻一路背回來的那人影衛天涯,天涯的臉生得格外好看,可是,他這一生,卻是一個毫無存在感的人,他是影衛,人如其名,不過是影子一樣的護衛!
他從來不能出現在陽光下的,這些年來,他忠心耿耿,為景楓辦了太多的事情,他沒有親人,唯一的朋友也被埋在了荒山里。
“你別吵人家啊!”老鬼蘭花指一拂“不就是一個臭男人么?你什么時候這么關心起來了?”
景楓并不是言語,眸中一瞇,看起來有幾分不悅,可是,老鬼卻哪里管他這些,竟嚶嚶地哭了起來,狠狠地往天涯身上戳了兩個“就這么個臭男人,卻叫櫻櫻親自將他背了回來,他討厭!”
老鬼好久之前便想去看夏櫻了。奈何臉上長的痘子卻一直沒好老鬼只好整日里蒙著紗,想去看夏櫻也不敢去。
撫了撫一身橙的裙子,老鬼的蘭花指越來越軟,沖著床上的天涯喊道“人家真想幾針扎死你好了!”
這么說著,老鬼也拿出了四根銀針,右手上,每一個指縫里都夾了一根,非快地往天涯身上扎了幾下。
末了,老鬼長呼了一口氣。從衣袖里掏出一面水鏡。美美地沖著鏡子里面的人眨了眨眼睛。“你可要快些長得美美的,這才好去見櫻櫻啊!”
景楓打了個寒顫,哪怕過去這么多年了,可是。景楓還是對老鬼那半男不女的聲音難以忍受。
“他倒是死是活?”景楓一拂龍袍,有些沒有耐心了。
老鬼翻了個白眼,直拍著胸口“你吼什么吼啊,嚇到人家了!你看”老鬼指著自己的眉心“人家都被嚇得出皺紋了。”
景楓冷哼一聲,不言不語。
老鬼這才訕訕地干笑起來,他一向最能認清景楓究竟是真的生氣還是假的生氣,如今見了景楓的這個表情。倒不敢再造次了。
干咳了兩聲,老鬼這才笑道“沒事,沒事,這該死的臭男人還得了好呢!”
景楓正覺得疑惑。便聽老鬼繼續道“他是中了很厲害的蛇毒,這種毒沾到一點便就要死,可是料得這臭男人命不該絕,被人救了下來,替他吸了毒!”
景楓一聽,心里突然悶悶地,他是夏櫻背回來的,莫不是,夏櫻她
景楓才起了個頭,便又聽見老鬼的魔音穿耳“他中毒很深的,那毒蛇的牙也厲害,想來替他吸了毒的人,這時候,已經化成黃土了,定是不可能活下來的。”
聽到此,景楓便也立刻知道死的人是另一個影衛了,那人一向與天涯同進同出,什么都落在天涯身后一點,因著這兩個人中,就天涯更為出色,所以,這么多年下來,景楓也就只知道天涯的名字!
這么一明悟了過去,景楓心頭的那股悶悶之氣,這才散盡了。
老鬼喝了一口水,他臉上蒙著紗,喝水也比別人困難一點,可是,就算是這樣,老鬼也寧愿麻煩著,死活不敢把臉上的白紗給取下來了。
潤了潤喉嚨,老鬼才帶著三分恨,七分無奈地說道“忒討厭了,他也太好命了,這么厲害的毒沒有把他毒死,反而助了他一力!”
“此話怎講?”景楓也面帶奇怪地問了一問。
老鬼撫著橙色的裙子,喃喃道“也有人家的阿櫻,實在太好心了!”老鬼抹了眼角一把“阿櫻要是把肉桂吃了,她那內里的身子,怎么也能補個七七八八。”
景楓頓住,這肉桂,他也是聽過的,而且,不但如此,這么多年來,他也一直在找這東西,當年,亦歡便是用這肉桂救了他一命,后來,亦歡又告訴他,若尋得了肉桂,那么,他必將在同齡人無可匹敵!
算到如今,景楓尋這東西也不止十來年了,卻怎么也想不到,他費心所尋之物,竟被自己手下一個最不起眼的暗衛得到了,實在滑天下之大稽!
“櫻櫻一定是知道肉桂的,可是,櫻櫻卻把這東西給了這臭男人!”老鬼越說越恨,到最后,甚至用手錘了天涯幾下,這才看著景楓說道“所以,你放心吧,他好著呢等蛇毒一排了,他的武功修為,少說也得精進十來年,以影衛他的底子,恐怕已經能在你手下撐個一百來招了!”
景楓心里暗暗吃驚,老鬼是知道他真正的實力的!
能在他手下撐個一百來招,少說,也都如得司白了!
老鬼打了個哈欠,之前,他一直在數著自己的頭發,這么一會,他正好數到了二百,第二百的話音一落,老鬼便將天涯身上的銀針拔了下來“好了,你放心吧!”
將銀針收到了針包里,老鬼隔著紗摸了摸自己的臉,眼睛里是滿滿的憂心,直看著景楓說道“呀,人家這閉月羞花的容顏,要是被毀了。這可怎么辦!”一行說,一行抹淚,這模樣,哪像是一個三十余有的男人,反倒與閨中豆蔻女兒沒什么兩樣了。
淅淅瀝瀝在哭了好一會,老鬼方才道“沒事了,他一會就會醒了。人家也不看著了,得去補個美容覺不可,否則。丑丑的。人家可不好意思去見櫻櫻了。”
說罷。老鬼提著橙色的長裙,當真就一轉身離開了。
景楓見老鬼走了,對著屋子里丫頭說道“好好看著。等人醒了便立刻把他叫來。”
“是,奴婢知道了。”小丫頭點頭,媚眼如絲,一不小心便跌到了景楓懷里“陛陛下恕罪!”
想往高處爬的丫頭到處都是,景楓以前也遇過不少,不過,他若生氣,一般都會直接送出皇宮。可是,這兩日,景楓心情尤其不好,特別是今天,景楓便連看天涯也帶著幾分不順眼。當下一推,直把那小宮女推出懷里,又反手一個巴掌“什么個下賤東西!”這一下,哪是普通人承受的得起的?
這小丫頭,被打到地上,吐了一口血后,便再也站不起來了。
這一慕,嚇得遠處的宮女打翻了杯碗也使得那些心思不單純的宮女們再也不敢多做旁算,竟老實了不少。
瞧著那死去的宮女,景楓只覺得晦氣,讓人把尸體拖了出去,又用涼茶洗好了手,這才對著屋里的一干婢女說道“剛才吩咐的,你們可有聽見了?”
個個宮女此刻都怕得不敢抬頭,每一個人的肩膀都抖得如同篩糠。
“奴婢們知,知道了!”
有人打掃著血跡,有人去埋那小宮女的尸體,還有人在天涯身邊照看著,景楓瞧著這些忙碌的人,心頭就一陣火起,沒由來的便想到了昆華宮中的冷清與寧靜,再一細想,景楓便又想到了那日在昆華宮門口,不小心看見夏櫻在幫百里鳳燁洗衣服,又見她親手煮了白菜與百里鳳燁同吃的畫面,胸口竟是澀得厲害。
一轉身,景楓正要離開,突然,他聽到一聲低語
喃喃地,低低地,景楓并沒有聽得真切,他只是頓住了腳步,重新將身子轉了過來,只疑是自己聽錯了,一身金色的龍袍不自覺得帶上了天家的威嚴,叫人不自主地便想俯下頭來。
天涯開口喊的那一聲,以景楓的耳力,哪有聽不清楚的,只是,他覺得太不可能了,故而,只當是自己聽岔了,也不是沒有可能的。
然而,天涯的這一下,卻叫她旁邊服侍的宮女嚇白了臉,沒等景楓開口,這宮女便一連跪到了地上,身子越發抖得厲害。
“他說什么了?”景楓拂了拂身上的九龍袍,冷聲哼了一下。
沒有人回答他,景楓不由地便提高了聲音“他說什么了!”
這一聲,景楓喚得極大,都把園子外的飛鳥也驚了起來。
小宮女顫顫地回答“他他,他在叫皇后娘娘!”
景楓倒吸了一口氣,原道,自已果真沒有聽錯。
“出去!”景楓的拳頭早已經在衣袖下捏緊了,不怒自危,已經叫屋里的人連滾帶爬地跑了出去。
一步一步地接近床上的男人,景楓冷冷地笑了一聲。
可惜,天涯并不知道自己頭頂正有一人在打量著他,張口便又說起胡話,只聽他說道“皇后娘娘不,不,夏,夏姑娘!”
即使在睡夢之中,天涯那一聲‘夏姑娘’卻還是叫得婉轉如清水滴石,這聲音,完全不像出自一個暗衛之口,反倒像極了一個思念情人的大小伙子。
“夏姑娘!”景楓瞧見天涯的唇角微微揚了幾分,也不知道他是在睡夢中想到了什么,竟能笑得這樣的甜密,天涯呢喃道“是,天涯記住了,不是皇后娘娘,是夏姑娘!”
景楓跟本想不到任何一個詞匯來形容他此刻的心情!
什么才叫做不是皇后娘娘,是夏姑娘!
咯咯響起了兩聲,景楓一晃神才發現,竟是捏入指骨做響了。
冷聲笑著,景楓暗暗咬著牙齒,心口處地是說不出來的怒意!
她救了他,她親自將他背了回來!她知道肉桂,卻把肉桂給了這個人!
每每想到其中任何一點,景楓便恨不得把天涯挫骨揚灰!偶然也會這樣想如果換成是他,那么。她是否會背他一路,又是否會把那肉桂留下來給他!
不,不會的!
景楓對天涯的那種挫骨揚灰的恨意之后,竟也帶了幾分對自己的酸楚與無奈,沒多久,他便又開始想到了夏櫻,景楓甚至可以想到夏櫻背著天涯時的表情,一時,竟也恨不得將夏櫻也揉成一堆灰!
腦子里混亂起來,景楓一會想到百里鳳燁。一會又想到了天涯。沒一會便又想起他曾在夏櫻書房里看見的那個男人的畫像
開始踱步起來。再一晃神,眼前居然閃過一個桃花錦衣的男子,這人自是司白無疑!
景楓只見司白搖著桃花扇子,那張臉上的笑意叫人生生想要撕碎。只聽見司白笑得招搖并且痛快,他的那雙桃花眼里帶著叫景楓連一眼也看不下去的嘲弄。
他在說——景楓,你已經在醉了,可是,你不知道!
——而且,我還知道你醉后,會比任何人的下場都慘!
——到時候,你將嘗遍萬蟻蝕心的痛,我等著看你笑話的一天。
——青龍。你完了,你完了!
“滾!”景楓怒吼了一聲,沖著司白推出一道帶著內力的掌風!然而,掌過之后,景楓眼前。哪里還有任何一個人啊,一切,不過只是他自己的一道幻像而已。
耳邊里也一下子安靜了,哪里還有司白的嘲弄之聲!
景楓張了張口,不由自主地,后背居然涼了一片,伸手一抹,居然是滿滿的汗水。
這些年來,便是面對著數十個高手,景楓也不曾出這么些汗水,伸手往額頭上抹了一把,手上也濕了一大把,景楓垂眼看著掌心之中的汗珠,雙手居然微微有些抖了起來!
他這是怎么了?
景楓隱隱知道,當日司白所說指的是什么,可是他不敢相信,而且,所有的一切都在他的計劃之外!
他原是要夏櫻像是司白對月華那般對待他,他想要那個四國聞名的靖安王爺,為他生,為他死,把她所有的一切都心甘情愿地奉到他手上啊,他要的不是自己失去了一慣的冷靜,他要的也不是自己在看到司白的幻像之后,居然會
害怕?
想到這個詞語,景楓半張了張口,手心里的那些汗水到了現在都還沒有散去,他在害怕么?是么,他這是在害怕?
多可笑!他母妃死的時候他沒有怕過,夢見景淵一身血氣地回來找他算帳他也沒有怕過,在雪山被狼群圍起來的時候,他也沒有怕過,可是,如今他竟是怕了司白那個虛無的影子么?
不,不是!
他害怕的,不是司白,也不是司白口那萬蟻穿心的疼,他怕的,居然是,居然是
景楓嘆息著,身上的龍袍,那金黃色濃了幾分,想來,那些汗水已經從里侵透到外了!
這個平日里不言不語,幾乎無法讓人感知到是否存在的男子,這么一會,居然一直在叫著‘夏姑娘’三個字,來來回回,從不停歇!
景楓從最開始的憤怒,到現在,已經變成了一種寂寥!
那種連他自己都會覺得奇怪的悲春傷秋的情感,他居然也會有?
景楓咬著牙關,念了好一會的清心咒,這才將心里的雜念稍稍排出了一些
冷冷地看了天涯一眼景楓深如潭子的目光已經帶上了幾分殺意。
一轉身出了門,只把天涯一個人擺在了床上,景楓把樓光啟叫了過來,開口吩咐道“剛才在這里服侍的所有太監宮女,侍衛太醫,全都托過割了舌頭!”
樓光啟心中驚了一下,也不知里面發生了什么事,剛才他才看見有一個宮女被景楓一巴掌給活活打死了,這么一會,他又要將這里的人全都割了舌頭,也不知道景楓是擔心他們胡說什么。
雖然心下疑惑,可是,樓光啟還是點頭不敢多問,直道了一聲“是,遵命!”
景楓不是一個仁帝,卻不失為一個賢君。其實,景楓很少有這么殘暴的時候的
樓光啟嘆了一聲,心里竟隱隱猜道,這事,也許正與皇后脫不了關系!
景楓在一點點地改變,而且這些變化的原因,全都不過是夏櫻而已。
不過一會的時間,這小院里已經布滿了血猩味,于全泰端出一小盤子的舌頭前來復命“陛下。全都割了。只鬼先生那里。屬下不敢去。”
景楓一擺手“他不算,不用管他!”
數十條舌頭擺著,景楓看了一眼。也不大舒服。
好些個失去了舌頭的宮女,便是到了現在也不知道自己做錯了什么,只一勁地哭泣著,只是,如今,她們便是哭,便是想訴委屈也是不能了。
“陛下!”于全泰握劍開口道“您還要不要去皇后宸宮?”
景楓這么一會最恨別人提起夏櫻,甚至不希望這世上有這個人存在。
于全泰一見景楓的表情。立刻便知道自己說錯了話,心里一陣忐忑。
沒等景楓開口,樓光啟突然淡淡道“你醒了!”
景楓隨著樓光啟的目光看去,正好看見天涯倚在門。!
沖著景楓抱了抱拳頭。天涯喚了一聲“陛下。”
景楓心口好不容易平息下去的怒意又一次綻了起來“好,很好!”
天涯并不知道景楓此話何意,沒有接口。
于全泰也感覺到了幾分異樣,忙打破了平靜問道“你不是跟著皇后娘娘么?出了什么事,怎么反倒讓皇后妨娘把你背回來了,可是遇見了什么!”
景楓沒有錯過天涯聽到皇后娘娘四字時的表情。
天涯垂頭,想起那些日子的光景又想起為他而死的項輕,縱是堂堂七尺男兒,眼眶也不由地一紅,這才將那日發生的一切事情全都告訴了景楓。
景楓是壓著火氣聽天涯講話的。
眉目不善良的問道“什么人?你可有見過?”
天涯搖頭“沒有,她說那山深處有瘴氣,不讓屬下進去,只叫屬下去采了些蘑菇,看看有沒有能叫人中毒的。”
她?景楓心底冷笑,果然已經不愿意稱她為皇后了么?
“夏櫻見過什么人,你把他畫下來。”景楓半瞇著眼睛,總覺得前幾日心里那種不好的預感正與這人有關系!
天涯楞住“陛下,屬下只聽她說過,并不曾見過那人的面目。”
聞言,景楓突然笑道“朕要知道的,你什么都不能告訴朕,那么你還活著干什么!”
誰也沒想到景楓會突然冷笑起來,沒等任何人反應過來,景楓便從樓光啟腰間把一把劍丟到了天涯身邊“你自裁吧!”
瞧著腳下的這一把劍,天涯不由的一僵,臉上也僵了幾分。
他沒有把劍給撿起來,只是跪到地上問景楓“可是屬下做錯了什么,還請陛下明示。”
樓光啟與于全泰也全都暗暗心驚。
景楓轉過身去,負手而立“朕叫你自裁而已,何需任何理由?”
天涯咬了咬下唇,緩緩蹲下身子,一點點地將劍從腳邊撿了起來。
正一狠心持劍往脖子上抹去的時候,突然便想到一個玄衣女子!
正是她不由分說的將他背了起來,也是她將她這條命保了下來。
她說——若再早一些,她便一劍結果了他!
她也說過,若是想要報答項輕,便要連著他兄弟的那一份好好地活下去,可是,如今他才活下來,而他所忠心效命的皇帝卻想要他的命。
架在脖子上的劍,如何也揮不下去了!
從來,天涯從來沒有珍惜過自己的這一條命,死也好,活也罷,不過是主人的一道命令而已,可是現在不一樣了,他的身上背著一個人的命,還有一個人的期望!
頭一次珍惜起自己這低賤的命來,他發現他并不想死啊!
然而,他又不會違背景楓,頓了頓,天涯突然將劍放了下來,對著景楓說道“陛下,死之前屬下是否能一個人,我想當面謝謝她的救命之恩,還請陛下多給屬下一天的時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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