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兒夜里天上掛了個毛月亮,第二日早上醒來,外面果然下起了雨。
雨不算太大,但也讓別院里人人來去匆匆都撐起了一把傘。
雨打在青竹上和瓦片上,發出敲擊的鏗鏗然的聲音,由遠及近,輕輕重重輕輕。
碧樹青花黑山石,雨里越發顯得奪人眼眸,還有被雨打濕之后清凌凌的竹葉,玉似得垂著葉尖明珠般瑩潤,清爽得讓人瞧了眼珠子都似被洗亮。
尚什回頭,對上無歸同樣秋水明澈的眸子,一時無言。
“道長。”她輕輕喊了一聲。
無歸正神情淡淡在打坐,聽見尚什的聲音,目光便轉了過去,“嗯?”
“我在想......”她小女孩兒似的撐著下巴,眼睛眨了眨,“既然莊乾元和聶含云最終的目的意在吳家堡,那為什么吳家堡還會來人?又為什么會放任吳家堡少主在這別院中行走。”
無歸想了想,回道:“或許,吳家堡的主家和旁系并沒有外人傳聞地那般和諧吧。”
這么一說,尚什便明白了,莊乾元意圖吳家堡,吳家堡旁系可能也眼紅主家在江湖甚至朝廷中一呼百應的地位和風光。
莊乾元和吳家堡旁系皆是與虎謀皮,但為了最后得到一些東西,他們也甘愿承受風險,誰都懂這個道理,沒有付出,怎么能收到回報呢?
“至于有關吳家堡少主,莊乾元應該也是借此試探吳家堡主家的態度。”無歸繼續道,“他在試探他如今所做的這些事究竟有沒有瞞過吳家堡主家人的視線。”
尚什胳膊杵在桌子上有點疼,干脆換了個姿勢,一手托著下巴微微歪著腦袋看著無歸,道:“那吳家堡的人真的不知道嗎,我總覺得這事兒沒那么簡單。”
“誰知道呢。”無歸說完這句話輕輕嘆了一口氣,便起身從軟榻上拿起一個墊子遞給尚什,示意她墊在胳膊下面。
尚什被無歸突然的動作給弄得臉紅耳赤,接過來墊子,大拇指摩挲著軟墊上細膩的觸感,過了好一會兒臉上才覺得沒那么燒得慌了。
她想道長這么一個讓人看著便覺得淡漠涼薄的人,不成想也會關心和體貼人,總有種他要跌下神壇的感覺,卻意外地讓人暖心。
也許是心中羞赧,她難得覺得此刻和道長的相處有些尷尬的黏膩,急著想找個話題,便問道:“道長,其實有個問題我一直好奇,就是你為什么要來龍溪竹林的這間別院調查莊乾元這事?是先前和他有什么恩怨,亦或者是受人所托?”
無歸聞言忽然一怔,事實上,他早就習慣了突然而至的各種任務,最初也會好奇,但后來也就沒再想過為什么。
那人要他查探莊乾元的事情,他便一直盡心盡力查著,卻從沒想過那人為什么要他做這些。
他這才后知后覺,好像自從遇到尚什之后,他便一直在她有意無意的引導之下意識到更多的潛藏的問題。
是啊,為什么呢?
會不會是那人和莊乾元之間有糾葛齟齬,才讓自己一直關注著這人?那么,那人自己又在做些什么?
“道長?”
直到尚什又喊了他一聲,無歸這才意識到自己沉默了很久,想了想回答她說:“也算是......受人所托吧。”
尚什若有所思地點了點頭,目光觸及窗外發現方才還淅淅瀝瀝的雨不知何時已經停了。
雨后的屋瓦,浮漾著腥濕的微光,滴答著未干的雨水順著瓦槽和屋檐落在地上淺淺的水洼里,能倒映出遠處潤碧翠濕、蒼蒼交疊的山影和萬籟都歇的岑寂。
尚什覺得這岑寂和屋內安靜打坐的無歸都形成共鳴似的,都讓她沉迷。
“道長,雨停了。”
無歸走過去,透過窗子在院子里掃了一眼,對尚什無聲道:“隱衛又多了些。”
尚什臉上帶了些憂色,“那道長可還要出去查?”
無歸點頭,自然是要的。他們得抓緊時間,畢竟吳家堡那些人于他們來說還是一個隱患,什么時候爆發也不一定。
他換了一身便衣,看一眼窗外不甚明朗的天色,對尚什說:“這次我一個人去,你就待在房間里,萬一莊乾元派人來,你記著隨機應變。”
頓了頓,他又補充了一句:“一切以你自身安全為重。”
尚什心里一暖,笑著點頭道好。
她笑著目送無歸離開自己的視線,等人的背影徹底消失,面上笑意漸漸淡去,染上擔憂。
不知道是不是因為吳家堡來人的緣故,莊乾元在整個別院設下的隱衛幾乎又多了一倍,這無疑給無歸探查消息又增加了難度。
他這次是往別院來客的住處去的,莊乾元那里他又去過幾次,只是因為他這個“吳家堡少主”的緣故,莊乾元似乎格外謹慎,連和聶含云之間的談話也是絲毫不透露丁點兒關鍵信息。
別院特別設有一處來客居,是聶含云專門為前來別院的人準備的,除了無歸和尚什,其余此次前來的江湖人士全部被安排在來客居。憑此也可以看出聶含云為人處世的滴水不漏,也是個厲害的人物。
來客居的設計看得出來主人很用心,幾乎沒有一座建筑有重復,各有特色也各成風景。
無歸在建筑之間穿行,大部分精力都用來躲開隱藏在各處角落里的隱衛。
他先前并未來過來客居,對這里的情況也不熟悉,能躲開隱衛只能憑借直覺和過往的經驗。
卻在一處轉角出現了差錯——迎面來了一個和他一樣同樣穿著便裝遮面的人。
兩人看見對方的第一眼,同時一掌拍向對面。
無歸怕驚動暗處的隱衛,所以這一掌未敢用盡全力,他打定主意對上這一掌之后便走,本欲不多糾纏,卻不想對方似乎也是這個意思,隨意應付了一掌便沒再動手。
無歸雖心有懷疑,但也不敢多逗留,同對面人對視一眼轉身走了。
留在原地的人看了一眼方才因為掌對掌留下的一道紅痕,微微瞇起了眸子,“少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