饒是老爺子生了那么大一場氣,韓遇走那也不是現在的事,至少這一個晚上除了韓宅,韓遇和娜米拉是沒有別的地方可去的。
韓家父母也不可能真像老爺子說的那樣把人趕出韓家。
他們實在是太長時間沒能見到自己的兒子了。
誰能否認這個世界上最愛一個人的,永遠都是他的父母呢?
就算對自己兒子所為也難免感到失望,但身為父母,他們永遠不會放棄孩子。
韓遇和娜米拉跟著韓母去了韓家老宅的別院里,韓母安排好兩個人之后,來回打量了幾眼娜米拉,嘆了一口氣,“你們好好休息吧,有什么事明天再說。”
等她人終于走得沒影了,娜米拉才像是松了一口氣一樣垮下肩來。
懷里抱著孩子坐在房間的沙發上,直愣愣看著韓遇,而后聲音很小地喊了一聲“阿金”。
在泰國韓遇失憶的這六年里,娜米拉一直喊他阿金。
他不反駁也不承認,漸漸地這個名字就定下來了。
他的話一向很少,六年下來幾乎兩人都沒怎么有過交流。
她以為他就是這種冷漠的性子,而她本身就對他有一種敬畏之感,話便也越來越少。
六年的相處,與其說是夫妻,倒不如說是一種更為平淡的關系。
有時候,娜米拉甚至覺得,他們連朋友都不是。
她更像是他的一種負擔。
但這些娜米拉都不在乎,什么愛情,那都是只存在于故事書里的美好童話,小時候她的家人還都沒死的時候,她的母親一直都和她說,一個女人,尤其是在他們這種地方的女人,這一生最重要的,就是找一個靠得住的男人,然后平平安安過完這一輩子。
甚至連幸福都不求。
這么些年,她一個人經歷了太多貧窮和混亂,以及種種不能言說的黑暗,在救起阿金的那一刻起,她知道,自己的苦日子終于熬到頭了。
無論如何,她必須緊抓著這個人不放。
韓遇神色淡淡地轉過頭來,看了母子倆一眼,沉默半晌問道:“什么事?”
娜米拉將男孩兒抱進自己懷里,溫柔地拍著他的后背,低眉問韓遇:“我們……什么時候能回家?”
“過兩天就走。”韓遇道,“你先帶著孩子睡吧,我出去一會兒就回來。”
這種事兒要是在平常,娜米拉決計是不會問什么的,但在這個家里,她想起了一個人,有些話就顯得急不可耐地問了出來,“你去干什么?”
韓遇轉身的步子停住,頭卻沒轉回去,留下一句“沒什么事”就直接走了。
他走的輕巧,娜米拉卻是沒法放心的。
她抱著自己兒子的手臂漸漸收緊,下唇咬的發白,摸著兒子的頭,忽然拉開兩人之間的距離,對上兒子的眼睛。
“我們去看看爸爸在做什么好不好?”
娜米拉帶著兒子跟上去,沒找到韓遇,反而在花園碰上了喬兮。
喬兮哄著韓亦初睡下之后,自己卻怎么也睡不著,干脆掀了被子下了樓。
正發呆不知道在想什么的時候,就碰見娜米拉了。
兩人面對面靜默幾秒,娜米拉突然笑了笑,拉著自己兒子的手腕到懷里。
“阿水。”
這是在介紹自家兒子,還是用中文。
這兩個字是她唯一會的中文,是在韓遇那里聽來的。
喬兮沉默片刻,“大杯茶?”
只可惜兩人語言不通,笑點更是合不到一起,場面一時非常尷尬。
喬兮真心覺得他們兩人沒什么可說的,也壓根不可能有和平共處對月同酌一類的戲碼,瞧了兩人一眼,神情就流露出告辭之意。
本來想說句話,結果想起來人家根本也聽不懂,半晌又想還是算了,也不管娜米拉臉上好看不好看,最后點點頭就走了。
誰知道這一路實在不平靜,喬兮竟然又碰上了韓遇。
這一次,再也沒有當初在泰國那時的激烈反應。
喬兮甚至看都不想看韓遇一眼,徑直越過他,擦肩而過。
韓遇一句話不知道是什么堵在嘴邊,連個音都還沒來得及發出來。
他感覺秋夜的風冷冷的擦過肩膀和眼角,心上疼得快要不能呼吸。
可他還是開口了,趕在她進屋前的最后一步。
“等等。”
喬兮和他背對背,聽見他的聲音下意識地停下,過了好一會兒才回過頭。
“……怎么了?”喬兮問,“你是在找娜米拉嗎?”
“不是。”
“哦。”喬兮也聽不下去兩人之間越發干癟的對話,她只想躲得他遠遠的,此生再不相見才是好的,“沒什么事我就走了。”
她回頭,自顧自地繼續往屋里走,又被韓遇喊住。
喬兮冷笑,“你到底還有什么事?”
她現在連一句話,一個字,一個聲音,都不想和他說。
韓遇卻發了瘋一樣想留下她,好能再多聽聽她的聲音,“這些年……你過得怎么樣?”
“挺好的呀。”喬兮漫不經心地說,“衣食無憂,平平安安。”
片刻后她又補充了一句:“至少比你和娜米拉好多了。”
韓遇卻能聽出這話里的冷漠和怨憤,但至少比他生活的好……那就好。
挺好的。
他又問:“孩子怎么樣?”
“關你什么事?”喬兮聲音都帶了刺,“我說了,他和你沒關系。”
面對喬兮所有的憤怒和嘲諷冷漠,韓遇逆來順受似的盡數接下。
愛忘記的越狠,他疼得越難忍,然后,重新來過,他陷落得越深。
可是,時間不可能重新來過,感情更是。
時過境遷一個詞,只有親身經歷過的人,才有資格說它不矯情,也并不無痛呻吟。
韓遇的一生,前二十五年算不上順遂平安,但卻在如愿以償得到她的那一刻覺得圓滿,然后,又在接下來的六年中,迅速瓦解,并徹底地分崩離析。
韓遇長久的沉默讓喬兮也覺得無話可說,她聲音冷得如果寒冰化雪:“你不是說要回泰國嗎?”
“嗯?”
“那你快點走吧。”喬兮再度抬腳走進屋里,“因為我現在每看你一眼,都覺得惡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