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百零一章回憶
二百零一章回憶
作者：
那院子也不算大，不過長闊各十幾丈四四方方的院子。只是皇上走了不到兩圈，那腳步就有些不穩，額頭上已經沁出細密的汗珠來。
林盡忠忙上前遞過一條干帕子。
皇上接過來拭了拭汗，看了眼采薇，慨然嘆道，“到底老了，這身子骨一天不如一天了。一個冬日光風寒就折騰了大半個月，這還不是最冷的天兒呢。”
一說到風寒，采薇就多瞧了皇上兩眼，見他這般自嘆，忍不住答話，“皇上春秋鼎盛，只不過日理萬機，身子疲倦些罷了。”
一邊兒的陸瑛撩了眼皮子看她，心道她什么時候嘴巴也這么會說了？
這個時候采薇自然不敢隨意說話，一句話都要字斟句酌的。要是不用說話，她寧肯裝個啞巴。
不過皇上這話明顯沖著她說的，她卻不能不回話，“若是皇上不嫌棄，容臣婦給您診脈，再配幾副藥，這風寒調理調理也就好了。”
只是她心里卻不容樂觀，這皇上，怕不是僅僅冒了風寒這么簡單。她先前察言觀色，發覺皇上氣色不是很好，恐怕還有別的病癥。
“哈哈，還是你會說話。”皇上大笑起來，聽了采薇的話，心里十分受用，就便兒伸出胳膊來。“那幫子太醫成天跟朕打馬虎眼，沒有個說實話的，還是你來瞧瞧吧。”
自打采薇用奇特的方法治好了十三皇子的病，皇上對她的醫術堅信不疑。
林盡忠見狀，忙抽出一塊干凈的雪白帕子，上前包了皇上的腕子，托在采薇面前。
采薇眨眨眼，心想不過診個脈還這么講究，到底身份高貴啊。
不過她還是毫不遲疑地伸出食指和中指搭在皇上的腕上，屏息凝氣的診了一會子，又換另一只手。
良久，采薇才松開手，皺眉尋思了一陣，欲言又止。
“怎么？朕的病很重？”
陸瑛見她這樣子，神情也跟著凝重起來，雙眼一眨不眨地盯著采薇的臉。
采薇一抬頭，就見這兩個人如臨大敵一般盯著她看，不由哂笑，“皇上別怕，您的病并不重，只是治起來有些麻煩罷了。”
“哦，到底什么病治起來還有些麻煩？”皇上有些擔憂起來，連忙追問道。”難道不是尋常風寒？“
”風寒已經好的差不多了，皇上身上還有另一種病。“采薇沉吟著，”皇上日常是不是喜食甜食，平時吃的多，又容易口渴，還好起夜？可是身子還是偏瘦，又容易疲累出汗？“
”是，你說的都對，朕就是有這些毛病，自打年前就有這個癥狀了，只是那些太醫都沒有什么好的法子。”
“這個就是消渴癥，估計太醫也跟皇上說了。”古代的醫書上通常把這個病叫做“消渴癥”，患者的尿液能引來螞蟻，不過還沒有治好的醫案。
想必那些太醫也知道這個病癥，也能診斷出來，只是這個病治起來很是麻煩，一個要忌口，二個就是要邁腿，一時半會兒的也看不到成效。
好在皇上的消渴癥還不算嚴重，若是忌住口，邁開腿，想必一年半載就能有改觀，皇上到現在之所以還這個樣子，估計是太醫們沒有意識到運動的重要性，或者是意識到了，但是皇上并不遵從。若是病人不配合的話，那么這個病要想控制就很麻煩。
斟酌一番，采薇打好腹稿，這才敢看著皇上說道，“皇上，您這個病必須得做到兩條，其一，一定要忌甜食，不管您多么想吃甜的，但是從今以后，您一點兒都不能沾。第二條，不管您一天有多少事要干，有多少奏折要批，但是每日必須抽出一個時辰來運動。這個運動由臣婦來制定，若是您做不到這個量，那么這個病就很難治。”
看著她這般嚴肅，皇上也有些沒有底氣，“若是這個病治不好，朕會怎樣？”
“輕則失明，重則渾身潰爛而亡。”采薇想也沒想，就把后果說出來，希望能讓皇上心生懼怕，以便配合治療。
只是話音一落，皇上就愣住了。
陸瑛也想不到這個病竟會這么嚴重！
他不由脫口而出，“怎么會這樣？太醫院什么稀有的藥材沒有，竟然會治不好皇上的病？”
采薇忍不住想笑，這人是什么邏輯？這世上有許許多多的病都治不好，為什么皇上的病就必須得治好？
再說了，在這古代得糖尿病的人幾乎是鳳毛麟角，偏偏皇上得了，這說明什么？
還不是吃得太好？
那些窮苦人家，餓得前胸貼著后肚皮，肋巴條子瘦得一根一根的，怎么也不見人家得糖尿病？
“這個病說起來也是吃出來的。還是因為皇上不愁吃穿，一日三餐太過豐盛而造成的。再加上皇上日理萬機，沒有空閑去運動，由此積攢出來的脂肪越來越多，糖分也越來越高，人的身體消化不掉，自然就成了病癥。”
采薇盡量用一些簡單通俗的話，跟皇上和陸瑛他們解釋了一番。
皇上倒是個聰明人，聽了半日，終于聽懂了，自嘲道，“這么說，還是因為朕的日子過得太舒服了，才得的這個病？”
“可以這么說。”采薇頷首，“皇上，這個病還有一個別名，叫做富貴病。”采薇一本正經的答道，臉上的神情非常嚴肅。
但是不知道為什么，皇上竟然笑了，“哈哈，你這丫頭還真是大膽，也就你敢在朕面前這般說。那些太醫，打死他們都不會跟朕說這番話的。”
是啊，誰敢跟皇上說這個病是富貴病？身處萬人之上，不就該享受榮華富貴嗎？
皇上這樣的身份地位，天下人羨慕都羨慕不來，卻沒有想到這個位子上的人竟然也會得病，而且還是富貴病！
那要是傳出去，皇上該多沒面子。所以說太醫們不敢說這個話，也只有采薇本著專業的態度，把病因給病人剖析得一清二楚，這樣才有助于病人配合治療。
“依你說，以后朕再也不能吃甜食了？”皇上小心地問采薇，只是給采薇的感覺，有一種小孩子得不到糖吃的委屈在里頭。
難道，皇上就這么鐘情于甜食？
采薇暗暗好笑，卻不敢揭破。
“除了這個還有什么忌口的？你都跟朕說一說，這樣也好讓御膳房記住。”見采薇沒有松口，皇上只好無可奈何地舔舔唇，吩咐林盡忠筆墨伺候。
林盡忠命小太監拿來紙筆。
采薇想了想，這才道，“甜食是絕對不能入口的，一切瓜果點心，凡是帶甜味的皇上盡量還是少吃。其余的就是多吃一些青菜，一日三餐，粗茶淡飯即可。少**細的白面白米，山藥、藕、海鮮、肥肉盡量不吃。”
采薇話剛落地，就聽見一聲哀嚎，原來是皇上發出來的。
“這也不能吃那也不能吃，你讓朕吃什么？天天青菜豆腐嗎？”那副樣子，活脫脫就是一個饞嘴的小孩子。
采薇忍不住樂了，“皇上，您要是管不住嘴，這病可就不好治了。”她萬沒料到皇上竟然是個吃貨，只得盡量曉之以理動之以情了。
“再來說一下運動。皇上，這個病運動量必須要達到，僅僅是每日散散步，還是遠遠不夠的，若是皇上信得過臣婦，臣婦就給皇上制定一個運動計劃，每日按照這個運動計劃來，想必不出三個月就能見效！”
看著采薇這般篤定，皇上的心里震撼了。他還從未見過一個女子，這般認真嚴肅地跟他這樣說話，他忍不住裂開嘴角笑了。
“怪不得老九這么喜歡你，看來你和尋常女子不一樣呢。尋常女子，哪有這樣的神態，這樣的口氣？”
采薇正說著正事，卻被皇上一句話就給攪合了，不由著急上火的，“皇上，您就別打趣臣婦了，臣婦哪有這樣好？”
話雖如此說，采薇心里還是美滋滋的，但是表面上她還得謙虛一下。
陸瑛看著采薇眼角眉梢掩都掩不住的喜意，心里暗笑，這家伙，這次估計心里得意壞了吧？表面上還淡定地裝呢。
“嗯，巾幗不讓須眉！雖說你不過懂了些醫術，但心中的經韜緯略，比起那些行軍打仗的男子來，也不差什么。你既然已經想好了運動計劃，那么就寫下來，讓朕看看能不能每天堅持下來。”
“皇上，您必須每天堅持，若是不能堅持的話，這個病反復發作，皇上的龍體怕是受不住。”
采薇一見皇上一副走一步看一步的樣子，不由有些著急起來，語氣也跟著重了許多。
一邊記錄的林盡忠，忍不住抬眼掃了下采薇，只是這一眼，他就愣在那里，連那飽蘸墨汁的毛筆滴下來的幾個墨點都沒有發覺。
“林盡忠，你發什么呆呢？還不趕緊記。”皇上見了，十分不悅。
林盡忠恍然之中驚醒過來，忙低下頭去，連連告罪，“皇上，都是老奴不好，老奴竟然聽得入神了。”
“哈哈，你也是頭一次見這樣的奇女子吧？入神了也正常，連朕都被這丫頭給震得一驚一詫的。”
林盡忠見皇上大笑，也跟著笑起來，不過心里還是無比地震撼。
他垂下頭去，只是他眸中的那一絲震驚久久未曾散去。眼前的這個女子，似乎跟多年前那個女子重合了。
當日他還不過是一個剛剛進宮的小太監，住在陰暗潮濕的屋子里，有一次淋了雨，他渾身燒得像是一個大火球，躺在炕上無力地呻吟，可是沒人會理會一個卑賤的小太監。
忽然，一只涼爽綿軟的小手覆上他的額頭，在他耳邊輕輕喊了兩聲，又給他額頭搭上了一條冰涼的帕子，他如同在沸水里抱著一塊冰一樣，渾身每一個毛孔都涼透了。
從此之后，那種涼爽綿軟的感覺刻骨銘心，讓他記了一輩子。
后來那女子給他灌了一些藥，他才慢慢醒轉過來。
一睜眼，就是一張天真爛漫的笑臉。朦朦朧朧中，他只覺得那女子一雙眼睛就像九天的星辰一樣璀璨奪目，于是，他就看呆了。
明知道一個太監是不能對女人生出什么情愫來的，可他偏偏還是生了。
后來，他跟人打聽了，才知道當時那個女子是太醫院醫正的女兒。
于是他發誓要出人頭地，要贏得佳人芳心。
只可惜等到他終于坐上司禮監秉筆太監這個位置的時候，那個女子已經嫁了人。
可是即使那樣，那種涼爽綿軟的感覺也時刻縈繞在他的心頭，怎么都消除不掉。
為了得到她，他不在乎她是否嫁人生子，不管自己是不是個真正的男人，滿心里就只剩了一個念頭，就是要讓那個女子陪伴他一輩子。
只是她那個相公太過懦弱，竟然絲毫都不在乎她，當他對穆東升稍稍露了點兒口風，穆東升就來不及地巴結討好他，逼著那個女子也就是李氏伺候他。
當時他也是順水推舟，反正他是個閹人，和李氏注定不會有好的結果，即使用這么不堪的手段，他也認了。
只不過李氏性子太過剛烈，竟然上吊自殺了。
當時得知這一消息，他內心那種絞痛那種恐慌那種空虛，簡直無人能體會。
后來他才知道，原來穆東升為了巴結他，逼迫李氏暗地里伺候他，但是李氏沒有答應。結果穆東升就用了些手段，竟然給李氏下了藥，讓她和一個下人睡在一起，于是李氏不堪受辱，就這么死了。
他沒想到自己心心念念盼了那么多年的人，到頭來結局會這樣。
其實他不過是一個太監，就算還是個男人，但也不會對李氏做一些出格的事，他不過就想見見李氏，和她一訴衷腸而已。其實他也不想拆散李氏的正常家庭生活，畢竟他給不了李氏那種幸福。
但是穆東升那個懦夫，會錯了意，硬是把李氏給逼死了。
當然，當年他也用了一些手段，他承認，自己并不正大光明，借著李太醫的案子來逼迫穆東升，讓他慌了手腳。假如他知道后來的結果會是那樣，那么他寧愿遠遠的看著李氏，這一輩子都在心里守護著她，就足夠了。
只是往事不能重來，這世上唯一沒有的就是后悔藥。
如今人到中年，位高權重，對于他一個司禮監的秉筆太監來說，已經不算什么了。可是心靈的空虛卻日復一日加重，有時候他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渾渾噩噩度過一日的。
眼前的這個女子，讓他想起了往事，連帶著一顆心也跟著活泛起來。
眼前的這個女子，神采飛揚，自信樂觀，如同多年前那個女子。
林盡忠的心忽然就柔軟起來，多年前的那個遺憾，似乎得到了彌補。也許上天垂憐，又還給他一個李氏吧？
林盡忠那雙精明陰狠的眸子里散發出一絲迷茫，癡癡的看著采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