錢生錦一直都面帶微笑,說話也客客氣氣的,這給了林九順一種錯覺。
好像他這個人很好說話,而且姿態放的很低。
錢生錦冷笑一聲,臉上的笑容瞬間猙獰了起來,“你這是說我多管閑事?”他的聲音猛然拔了一個高,身上的氣場瞬間就變了。從一個嬉皮笑臉的商人,變成了
林九順一下子就后悔了,只是話已經說出去了,再想收回來,卻是難了。
錢生錦見他慫了,不由得冷笑一聲,“誰身邊還沒有幾個信得過的人!你身邊的人會把你的打算說出去嗎?”
林九順下意識的搖了搖頭,他身邊的人,自然是跟他一條心的,這事兒別人不可能知情。
“那你說是從哪里走露的風聲呢?”錢生錦意有所指的把兩那碟醬菜又往他面前推了推,“我這不就知道了嗎?”
林九順這會兒有點明白過味兒來了,仔細一想,也覺得錢生錦的話有幾分道理。不過,他身邊的人,他是信得過的……
“錢爺,您是看上了這生意?”林九順似笑非笑地道:“您要是看上了,您就直說,何必裝神弄鬼的呢!這只是小人私下里研究的買賣,與東家無關!您要是看上了,我雙手奉上就是。”
錢生錦怒極反笑,指著林九順的鼻子尖罵道:“不識抬舉的東西,你闖了大禍了,還不自知。”
林九順也不是真的傷,他見錢生錦真的動氣了,當下也思量下來,態度也放柔和了許多。
“錢老板,這話到底怎么說的?您也跟我交個實底啊!”
錢生錦輕哼了一聲,指著碟子里的醬菜道:“你惹了不該惹的人,及時收手吧!”說完也不管林九順聽不聽得懂,起身帶著人走了。
林九順呆呆的愣在那里,思量錢生錦的意思。
他的隨從小聲叫道:“爺咱們是不是該走了?”
林九順問他:“你說錢老板是什么意思?”
那人是個笨的,苦著臉道:“這,這小的哪兒知道啊!小的不懂。”
林九順嘆了一聲,“也是難為你了。對了,醬菜作坊的事,你們哥倆沒往外透吧?”
跟著林九順來的這個,叫石青,他還有個小兩歲的弟弟,叫石墨。兩個人都跟著林九順討生活,算是林九順的左膀右臂。
“哪能啊!您就是給我們哥倆幾個膽子,小的們也不敢做這樣糊涂的事情啊!”
這事兒辦成之前,趙家若是不收到風聲,也沒有什么。日后問起來,也可含糊過去。
可是沒辦成之前,趙家人若是知道了,那這作坊還指不定落到誰的手里呢!
畢竟是好大一塊肥肉,誰不想咬上一口?
林九順一直在想錢生錦的話,可是卻猜不透錢生錦在打什么啞謎,這事兒明明很簡單,怎么變成如今這樣了呢!
林九順舉棋不定的時候,馮丙章也在問錢生錦的意思。
“東家,我有一事不明,還望東家解惑。”
錢生錦此時已經回到了府中,換了麻布衣裳,正坐在書房里搖著扇子,看起來十分愜意。
“你盡管說來!你我多少年的交情了,名為主仆,實則與兄弟無異。”錢生錦這會兒心情好,整個人看起來神采飛揚的。
他的事,確實不怎么瞞著馮丙章。
眾人只知道馮丙章管著大鴻圖,卻不知道錢生錦的很多生意都給馮丙章打理,甚至錢生錦還把自己的一個遠房侄女嫁給了馮丙章做填房。
嚴格說起來,兩個人還差著輩分呢!
“東家,為何你不直言相告,反而只是向那林九順示警啊?”
錢生錦笑呵呵地道:“林九順那個人,自作聰明,總覺得他做的事情只要謀劃一番,便是十拿九穩。且他生性多疑,一直懷疑趙百福有卸磨殺驢之心,我今天拿話點他,他心里必定存疑,咱們借著這個機會,好好的使一出離間計!”
馮丙章頓悟,不由得笑道:“還是東家高明,真是一個好計!只是……那位那里,如何交待?”
馮丙章口中的那位,自然指的是楊崢。
“他只說讓咱們打消林九順的心思,卻又沒說讓咱們怎么做,咱們只要達到目的,不給他們那邊造成困擾不就成了嘛!”
馮丙章不由得點頭,“倒是我多想了。”
“這可是好機會啊!你去讓人打聽打聽,林九順家的那個遠房親戚是怎么回事,然后一并報來。”
馮丙章連忙下去安排了。
錢生錦是本地的地頭蛇,查這點小事,自然不在話下。
第二天,馮丙章就把調查來的消息跟錢生錦說了。
“那林家,原就是石河鋪子人!聽說早先那林家的婆娘想去作坊里做工,但是沒被錄用,后來她又想出來一個鬼主意,便是讓自己的閨女林小柳去攔那位。”
錢生錦當下愣住,不可思議地問道:“攔那位作什么?”
馮丙章一副只可意會不可言傳的模樣,意有所指地道:“杜家姑娘,不是懷了身子了嘛!”
“胡鬧!”錢生錦氣得一下子從椅子上站了起來,“簡直不要臉,蒲柳之姿,也敢肖想那位!?”
馮丙章道:“東家快消消氣,他們也沒得逞,還被從村里趕了出來,日子且不好過呢!”
“不行!不能就這么算了。”錢生錦道:“去,找個人,往外透個風,就說這事兒,是從他那遠房親戚那兒傳出來的!”
馮丙章瞬間明白過來,連忙下去安排了。
沒隔兩日,林九順就覺得,自己走了背字。
先是他和錢生錦‘密談’一事,不知道怎么的就被趙百福聽到了!趙百福那個死胖子,是寧可錯殺一千,也不放過一個的主兒。
林九順被趙百福臭罵了一頓,還丟了兩個差事,當真是火冒三丈。心想這事兒到底是誰透露出去的。
林九順氣沖沖的回了家,一進院,就聽家里下人議論遠房親戚的事,都是些陳芝麻爛谷子的事兒,偏他們說得津津有味。
“這事兒你怎么都知道?”
下人完全沒有看到林九順,還在打聽。
另一個則道:“自然是他們自己說出來的,講的可歡了!還說什么他們當初在老家,如何如何神氣,既如此,又為何投靠了咱們老爺?”
林九順恍然大悟,原來禍根就在這兒呢!
遠房親戚不是好人,是給他招禍來了。
林九順二話不說,就命仆人將林父一家子趕了出去,還揚言以后沒有這門親,兩家老死不相往來。
錢生錦看了兩天熱鬧,就制造機會跟林九順巧遇了一番。
林九順閑得發慌,見了錢生錦,非要問個究竟,自己到底得罪了誰,怎么背成這樣。
錢生錦倒不像上次那樣拿喬,就近找了一個茶館,叫了一壺茶,兩盤干果,跟林九順閑聊起來。
“這會兒倒不怕避嫌了。”錢生錦道:“怎么,趙胖子給你氣受了?”
林九順有求于人,態度格外好了幾分,“不提這個,不提這個。”
錢生錦喝了一杯茶水,悠閑的嗑起瓜子來。
“錢老板,小的問一聲,到底我是得罪了哪尊佛?”
錢生錦輕哼一聲,吐了瓜子皮,“你這榆木的腦袋喲,上次我不是說得明明白白了嗎?怎么的?你還當我是藏私了,故意沒有跟你說?”
說了嗎?
林九順一臉的茫然,“您,您跟我說了?”
錢生錦不說話,還是喝茶,吃干果。
林九順又想了想,忽然恍然大悟起來,“您是說……”
“可不是!”錢生錦知道他猜到了,瞧見他張大嘴巴,好像能塞進去一個雞蛋的樣子,樂不可支起來。
“不會吧!”林九順道:“實不相瞞,我找人查過作坊的主人,男的不過是個農戶出身的鏢師,當初也是活不下去了,這才外出討生活。女的來歷就更簡單的,就是桃溪鎮杜家面館老板的小女兒啊。”
錢生錦一副果然如此的模樣,道:“你是只知其一,不知其二啊!”
“愿聞其詳!”
“多的我也不能說,只告訴你一句話,那位姓楊的小哥,不是你我能夠惹得起的。”
林九順聽了,當下一驚,緊接著笑道:“錢老板,您這是說笑吧!要說我惹不起,或是有情可原,您……怎么可能呢!”
錢生錦把手里的干果往碟子里一扔,道:“忠言逆耳啊!我說了你還不信!那位,我可不敢惹,好話我已告訴你了,你要不信,盡管去試。別說我,就是趙胖子,也一樣不敢惹他。”
這么牛?
“他,到底是何來頭?”
“這個你便不用知道了。”錢生錦起身道:“老弟,你若信我的,就不要再打那作坊的主意了,好自為之吧!”
錢生錦這種玄而又玄的態度,直接把林九順給嚇得沒脾氣了。
他一開始以為,錢生錦也看好了這生意,想要跟自己搶,后來卻又覺得不像。觀望了一陣,卻見錢生錦真的沒有任何行動,便也歇了奪醬菜作坊的心思。
他的本事再大,還能大得過錢老板嗎?
這件事,很快就消弭于無形。
錢生錦首功一件,還利用此事,讓林九順和趙百福生了嫌隙,最終分道揚鑣,暫且不提。
等杜玉娘知道這件事情的時候,楊家的新宅院,已經修建落成了。
跟之前的小小宅院比起來,現在的楊家,那可真是舊貌換新顏了。
三進的宅院,雖比不上官宦人家,富豪鄉紳住的大宅,但是在五巖鎮,也算得上是難得的好院落了。這宅子位置不錯,對楊崢和杜玉娘又有特殊意義,所以一向低調的夫妻倆,宅子建成了,也該請親朋友好友過來熱鬧熱鬧。
杜玉娘平時哪兒也不能去,只能在家里轉悠,已經很久沒有見過娘家人了。雖然如錦一直在家里陪她,可是如錦那個性格,簡直高冷得如同天山雪蓮似的,根本就不是解悶逗趣的好手。
越是這個時候,杜玉娘越是相信柳星兒,覺得要是柳星兒在家里,日子一定不會無聊的。
當天晚上,小兩口研究了一下,決定把杜家、劉家、白家,還有鏢局的人都請過來熱鬧一下。
杜氏父子怕是不能過來,祖母年紀大了,也未必愿意折騰。
還有就是劉老漢那邊,杜玉娘自打懷孕以后,還沒有見過姥家那邊的人呢!
“這樣一算下來,只怕女眷這邊也得擺兩桌,就是四桌席面。”
楊崢皺眉,“還要預備一桌,以防不時之需。”
杜玉娘點了點頭,“你看秦大夫那里,要不要也請一下。”
秦杜兩家已經合過八字了,因為二人年紀都不小了,所以納采、問名、納征之類的流程,一律從簡。眼下只有成親的日子還沒定,等過了聘禮,如錦也要回杜家待嫁的。
“秦大夫會帶著徒弟嗎?”帶別人也就罷了,那個姓蔣的,十分討厭。
杜玉娘也沒聽出來,“不知道,就要變成親戚了,還是請一下的好。”
楊崢沒辦法,只好應下來,“還好你家親戚不多。”
兩個人都是冷清的人,不耐煩這些交際應酬。
“好了,我困了,明天你讓徒弟們跑跑這些事兒就行了。”杜玉娘美滋滋的躺進被窩里,不一會兒就睡著了。
第二天楊崢把寫好請帖交給高大山和王小輝兩個,讓他們去送信。他自己陪杜玉娘說了一會兒話,就去鋪子里轉了轉。
千味齋的生意是不愁的,姜氏打理有方,小魚兒也是極努力認真的打理鋪子里的一切,楊崢到這兒基本上也就是震懾一下那些在暗處不懷好意的人,而杜玉娘如今是真的當起了甩手掌柜,萬事不管了。
楊崢在鋪子里耽擱了一會兒,就轉身出了鋪子。兩個徒弟都被他派了出去,他身邊也沒有人跟著,瞧著倒比往日自在幾分似的。
楊崢想起杜玉娘愛吃橋頭的糟魚,就順道拐了過去,打算買兩條嘗嘗。哪知他剛拐過去,就發現自己身后有個人鬼鬼祟祟的,再走幾步,便證實了那人是特意跟著他的。
楊崢裝作沒發現他,腳步突然快了起來,身形一扭,就消失在了人群中。
那人急了,連忙快走了幾步,追了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