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玉娘醒來時,就見到楊崢對著燭火發呆,他的臉色微微有些不霽,瞧著不太高興。
“你怎么了?”
楊崢聽到動靜,連忙起身走到杜玉娘身邊。
杜玉娘想撐著身子坐起來,卻被楊崢按住了。
“你多休息,不要起來。”剛生完孩子,不宜久坐。李氏再三叮囑的事,楊崢都一一記在心里。
“是不是出什么事了?”杜玉娘微微側過頭,伸手去撫楊崢的眉毛,“眉頭都皺起來了。”
楊崢笑了笑,俯下身親了親杜玉娘的額頭,道:“沒有事,你別擔心!”
他是不想杜玉娘太過操心,人還在月子里呢,萬一跟著著急上火,落下病根怎么辦。
“你不跟我說,我更擔心。”她生怕是大事。
楊崢就道:“孩子們的名字實在不好起啊!”
杜玉娘聽完不由得莞爾一笑,“我還當是什么大事呢!大名不好起,便起了小名先叫著嘛!”孩子的大名,一般要等滿周歲時,再落到族普上,報到衙門落戶籍。反正他們也是自立門戶了,想叫什么別人也管不著,族譜什么的,就更不用理會了。
“也好!”楊崢眼里有了笑意,“還是媳婦的主意好!只是小名應該叫什么叫?好不苦惱。”
杜玉娘信以為真,“小名就可以隨意一點,老話不是說過,賤名好養活。”
楊崢見她信了,不由得暗暗松了一口氣,“那叫什么?鐵蛋?狗剩?”
“哪兒有你這樣當爹的,取的都是什么名字!”杜玉娘輕輕推了他一把,“你還笑?”原本不茍言笑,沉默少言之人,怎的成婚以后變成了這樣子。
楊崢道:“都怪我讀書少,想不出好名字來。”
“小名嘛,只要叫著順口就好。”杜玉娘又問他,“你白天做什么去了?”
“陪了岳父大人一會兒,然后去鋪子里瞧了瞧,還有就是派人去查常氏送過來的那兩個人。”
說的是葉氏和潘氏。
“你是信不過義母?”
“不是信不過!”楊崢道:“只是不得不防罷了!馮穩婆的事,何其兇險?我不想再有第二次。”那件事,是他有些大意了,以為常氏送過來的人就沒有問題,實際上珍珍郡主也是抓住了這個盲點,才會想出這樣一個法子來對付他們。
杜玉娘見他如此謹慎,心里不免覺得暖暖的,“楊大哥,郡主的生父之事,可有眉目了?”
楊崢搖頭,“那人臥薪嘗膽十數年,定非泛泛之輩,動靜大了怕打草驚蛇,自然不好找。”
“這種事情也急不來!惡人自有惡人磨,義父已經有了防備,想來也不會落得那般下場。”
楊崢點了點頭,“義父在朝中的人脈頗廣,咱們查不到的事情,或許別人能助他一臂之力也不一定。”
杜玉娘聽出他話中有話。
“那人是誰?”
“我師傅。”楊崢吐出這句話后,便笑道:“兩個人像烏眼兒雞似的斗了一輩子,卻是惺惺相惜。一個有事,另一個必然會肝膽相照。我師傅雖然不參合朝中之事,可是他卻是天子最倚重信任的人之一。”
杜玉娘細細思量一番,不由得擔心的問道:“你是想把去京城嗎?”事關重大,如果寫信,怕是會走漏風聲。只有楊崢親自去一趟,方才能安穩。
楊崢笑,“怎么,舍不得我?”
杜玉娘紅了眼圈,“正經事要緊。”
“哎喲,姑奶奶,你可別哭。月子里哭,當心傷了眼睛。”楊崢見她果真信了,當下托出實情,“我不去!孩子們還小呢,他們都離不開我,我也舍不得你和孩子們。”
杜玉娘掄起粉拳輕輕的砸了他兩下,“那你嚇唬我!”
“我雖不去,但必須得派一個信得過的人去報信。”
杜玉娘左思右想,當下道:“是霍青?”
楊崢點了點頭,并沒有說話。
杜玉娘早有察覺,楊崢雖然也很信任胡咸,奚貝等人,但是他最為倚重之人,卻是霍青。
“霍青……”杜玉娘覺得他身世似乎不簡單,“他也是侯爺的義子嗎?”
“是,只不過,他的出身怕是不好說。”
杜玉娘在被子里挪了兩下,繼續問他:“你也不知道?”
楊崢道:“我也不知道,義父沒說過,不過我猜測,他來頭不小,或許是哪位大人物流落在外的骨血也說不定。”
這信息量就大了。
“他自己知道嗎?”
“不知道。”
杜玉娘道:“你讓他去京城找你師傅,難不成也想讓他去找找自己的身世?”
“這是他多年夙愿……”楊崢說到這里,不由得沉默下來。
誰愿意自己是個身世不詳的人呢!?
杜玉娘不由得心疼起楊崢來,他是在說霍青,又何嘗不是在說自己。
“好了,這些事情你都別管,安心坐月子就是了。以后三個小家伙長大了,還有的你頭疼呢!”
杜玉娘也實在是精神不濟,索性也就不管了吧!
“你餓不餓,要不要先吃點東西?”
杜玉娘就點了點頭。
坐月子的人,只要有條件,有時候都是一天四頓五頓的吃,湯湯水水也是不能斷的。
流螢端來了烏雞湯、小米粥、煮雞蛋,骨頭燉豆腐。
這些東西都只放了一點點鹽,實在淡而無味。好在廚娘手藝不錯,杜玉娘也能忍受。
吃完了飯,杜玉娘就覺得胸前脹呼呼的,估計是孩子們的口糧來了。
“楊大哥,你把流螢叫進來。”
楊崢便問:“有什么事,我可以幫忙。”
杜玉娘臉色緋紅,“那個,不用你。”
楊崢不依不饒的追問,“祖母也累了一天了,流螢估計也沒得輕閑,我就在你近前呢,你有什么忙我不能幫?我可是你夫君,是跟你最親的人。”
就在這時,孩子們又醒了過來。
小孩子胃口小,沒有什么力氣,通常吃了幾口奶就要睡覺。隔了一會兒便又要吃,一天總要反復多次。
杜玉娘見孩子們醒了,也顧不上害羞了,便讓楊崢把老三抱到自己的身側來,解開衣襟給老三喂奶。
楊崢盯著那一團雪白看,眼睛都直了。
自打杜玉娘懷了身孕,夫妻二人便再也沒有親熱過,楊崢怕自己克制不住,會傷到孩子們,平時也盡量不跟杜玉娘耳鬢廝磨。這會兒他瞧見那一團雪白,喉嚨處就像燃起一把火一樣。他覺得全身的血液都朝一處涌去,身體處某個不聽話的物件眼看就要蘇醒過來。
杜玉娘眼里心里都是孩子,且又背對著楊崢,根本不知道楊崢的窘迫。楊崢也連忙背過身子,努力壓制心中的洶涌。深呼吸了幾次,方才覺得身體沒有那么難受了。
老三很快就吃飽了,杜玉娘又讓楊崢把老二抱了過來。
“委屈你了兒子。”杜玉娘把老二摟在懷里,給老二喂奶。
“這話是怎么說的?”楊崢十分不解。
杜玉娘就道:“剛下奶的時候,只夠老三和老大吃,他沒輪上。”所以這次喂完老三,便先喂了她。
“等明天消息傳回來,你讓那葉氏帶孩子吧!三個孩子磨你一個,太辛苦了。”再說,想必奶水也不夠三個孩子喝。
“好!”杜玉娘輕輕的摸著老二的胎毛,不由得愣愣出神。她自打懷孕以后,經常會想起蘭姐和旭哥。
孩子一落地,就被高氏派人抱走了,她也沒有見過他們小時候的樣子。但是孩子長大后,她卻是看過幾眼的。
杜玉娘曾經以為,蘭姐和旭哥兒的模樣,她生生世世都不會忘。現在想想,那兩個孩子的面容卻漸漸模糊起來。
此時此刻,她眼里心里,就只有這三個小家伙。
一切都不同了。
老二吃飽了口糧,杜玉娘便翻了個身,讓楊崢把老大抱過來,吃另一邊的口糧。
白光光的渾(圓)簡直要晃瞎楊崢的眼睛,他怕自己克制不住,扔下一句話,“我讓流螢進來了服侍你。”接著逃似地離開了產房。
杜玉娘的心思都在兒子身上,并未多想。
流螢進來時,老大剛好吃完。杜玉娘把孩子交給流螢,掩了衣襟閉起了眼睛。她實在太困了,只想休息。
流螢把三個孩子并排放好,將屋里的燈吹熄一盞,自己則是搬了一把椅子,趴在炕邊上打著盹。
這一夜,真是人仰馬翻。
孩子哭一會兒,睡一會兒。
不是餓了就是尿了,折騰得大人不得安穩。三胞胎像是有心靈感應似的,一個醒了,第二個也馬上跟著醒過來,還不等安撫好這兩個,第三個也哭了起來,好像剛剛睡著,孩子就又醒了。喂奶,換褯子,還要給他們擦洗……
天快亮的時候,杜玉娘才瞇了一會兒。屋里流螢,李氏,皆是累得睜不開眼睛。
一直這樣下去也不是辦法。
別人家是一個孩子,不管孩子多不好帶,大人們總有精力歇歇。
杜玉娘生的這三個倒不算鬧騰,可是人手實在不足,有些帶不過來。
好不容易挨過了三個孩子的洗三宴,杜玉娘便跟楊崢商量,“是不是把葉氏和潘氏叫進來伺候孩子們?你沒瞧見,才幾天啊,祖母眼底的青色是蓋都蓋不住了。”
畢竟是上了年紀的人,精力和年輕人比不了。
“你說了算,反正我已經查過她們了,都是穩妥沒問題的人,你盡管放心用。平時讓于氏多上點心,好好留意她們的舉動,免得再生了什么事端。”楊崢瞧著并排躺在炕上的三個小豆包,眼里的慈父愛意簡直忍不住要流淌出來。
“今天響盆的時候,數老大的嗓門大。這小子,大手大腳,將來肯定是個習武的好料子。”
提起洗三,杜玉娘歡喜起來,忍不住坐起身來道:“要是家里能天天這么熱鬧就好了!只可惜爹娘不能住下,姥姥姥爺年紀也大了,來一趟太不容易了。哦對了,今兒姥爺送來的小床你看見沒有?我實在太喜歡了。”
劉老漢的木匠手藝十分出眾,他打造的小木床既輕便,又很光滑,整個床身一根毛根也看不見,而且床身堅固很穩當,四周的圍欄都是榫卯結構,半根釘子也瞧不見。
“瞧見了,姥爺確實費心了,還是三張一模一樣的小床。”
“就是啊!”杜玉娘嘆了一口氣,可惜現在能陪伴他們的時間越來越少了。只希望祖母保佑他們身體康健,長命百歲。
“等你們出了月子,就搬回上房去住,到時候把小床安放到咱們屋里,咱們親自照顧他們。”
杜玉娘被“咱們”“他們”這兩個詞感動得稀里嘩啦的。
“搬回去也好。”杜玉娘打了個哈欠,“原來還怕孩子會冷,可是祖母說,小孩子怕熱,熱了才愛生病。”
她前世雖然生養過,可畢竟沒有照顧過孩子。高氏從來不讓她跟孩子接觸,更不會讓她照顧孩子們的飲食起居,所以很多事情,她連聽都沒有聽過。
“快睡吧,折騰了一天你也累了。”
杜玉娘點了點頭,閉上眼睛便睡著了。
簡直秒睡。
楊崢又在屋里陪了她一會兒,這才讓流螢進來看著,自己回了上房。
第二天早上吃過早飯,杜玉娘便讓人把葉氏和潘氏叫進了屋。
兩個人給杜玉娘磕了頭,態度十分恭敬。
“起來吧!”
兩人這才起身,抬眼一瞧卻是愣住了。
杜玉娘穿了一件藕荷色的斜襟夾襖,底下穿了一件鑲了金錢滾邊的褚色馬面裙。她的頭發松松散散的挽在腦后,額頭上戴了一條石青色繡迎春花的抹額。晶瑩如月的小臉,只有巴掌大小,完全沒有生產以后應該有的水腫。瞧著那雙眼睛,還是閃亮亮的,黑白分明,如同少女一般,哪里像是生了孩子的婦人啊!
這也恢復得太快了吧?瞧身段,好像也沒有一絲的臃腫,腰肢依舊纖細。
潘氏照顧的婦人沒有十個,也有四五個了,也沒見哪個像杜玉娘這樣,還沒出月子呢,就變回了以前的樣子。
潘氏暗想,這可真是老天爺厚愛了。
葉氏的想法和潘氏差不多。
杜玉娘不知二人心中所想,讓人搬了繡墩給她們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