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廳內。
元崢一聲“且慢”,聲音不高,卻冷中帶著威壓,令在場眾人都僵了片刻。
元崢緩緩站起身,迎著任二的刀尖,往前跨一步,從腰間取出一塊僅一寸見方的黑色小玉,舉過頭頂,一字一句道:“燕子令在此,北路軍聽令!”
在場所有人都泥塑般楞在原地,呆呆看著元崢手頭的黑玉,僵立當場!
穆大當家驚愕得說不出話,渾身劇震,死死盯著元崢的手。
這不可能!這不可能!
“這是。”馮瀟睜大了眼,猛地從椅子上跳起來,難以置信道:“林將軍的燕子令?!”
剛到門口的俞六聽見這一聲喊,一眼看見元崢手頭的黑玉,霎時愣在原地,張圓了眼,驚得合不攏嘴!
那塊玉!是那塊玉!
穆當家扶著椅把站直身子,目不轉睛,似要將那玉和元崢一同看穿。
他怎么會有燕子令?!
他怎么可能會有林將軍視若性命的燕子令?!
穆當家額上青筋驟現,顫聲道:“拿印泥,紙來!”
他打死也不相信,這少年手頭拿的,真的是林將軍的燕子令!
林九淵統領河北西、中、北路共十萬大軍。
其中五萬中軍乃其嫡系,尤為驍勇善戰,被稱為林家軍。
穆當家這一路屬于北路,并不是林九淵嫡系,但仍是服從他管轄調兵。
林九淵調兵遣將所用信物,除了將軍寶印,還有這個開國調軍圣物:燕子令。
大梁開國之初,太祖麾下,八王共治。所憑印信,稱“燕子令”,每王各一塊,憑此可自由調動所轄境內府軍。
后歷代更迭,皇室集權,八王或散或亡,有的燕子令已難尋其蹤,故而原本的用途也被棄用。
如今天下,八王只余三。
林家是當初八王之一,冀王之后,是以將燕子令保存下來,沿用至今。
雖燕子令已不如當初能號令全軍,但在林九淵屬下心中,見令如見人。
有此令者,便如同有將軍寶印一般!
印泥和紙迅速拿來。
元崢在眾目睽睽之下,輕輕將小玉在印泥中一沾,再在紙上一壓。
一個略奇異的圓形包裹的篆刻林字赫然出現!
“撲通”!任二第一個單膝跪地下去,臉漲得通紅,熱淚盈眶,“林將軍呢,林將軍他人呢?!”
穆當家手握那紙,渾身抖個不停,也緩緩單膝跪在元崢身前。
“敢問四爺,和林將軍,是什么關系?”
元崢捏緊了黑玉,緩緩回答:“在下無意得知奸計,趕赴幽州報信,卻只于飲馬河畔,見到了將軍最后一面。將軍將令牌交于在下,囑托元某,強我大梁,復我幽州。將軍遺志,元某從未忘,也望諸位,能謹記。”
“強我大梁,復我幽州。”穆當家喃喃念著,長須簌簌顫抖,兩行淚從臉頰滑落,“這大梁,要如何強?”
元崢凜聲道:“除奸吝,挖國蠹,改軍制!穆將軍既敢反梁,又敢不敢和元某一道,反奸扶賢,了林將軍遺愿!”
屋內齊刷刷跪地一片!
林將軍既有此遺志,他們豈能不從!
門口俞六單薄的身子顫抖得如一片風中落葉。
他在說謊!
元四爺在說謊!
別人不認識燕子令,可他認識!
他天生不喜言語,只擅雕玉琢金刻木,能在屋中一呆幾日不動,十三歲時,便將俞府祖上所傳精美玉飾奇品,復刻了個遍。
那年,父親帶回來一方黑色小玉與一塊兒原玉,讓他照那小玉雕琢出一模一樣的來。
雖那黑色小玉雕工繁復,仍難不到他。
父親只說那是林將軍信物,怕被歹人所得,平日帶復刻的玉,真正的黑玉則會藏在一個妥當的地方。囑他定要保密。
他雖不懂,也不多問,只按父親意思,真的雕琢了塊兒一模一樣的出來。
所不同的是,他雕琢的小玉,通體純黑,而父親所拿的那塊小玉,黑得晶瑩剔透,且細看之下,隱隱泛墨綠光芒。
就如同現在元四爺手頭所拿一樣!
若元四爺真是從林將軍身邊得到的這黑玉,就該是他雕琢的那塊兒才是,為什么會是這個被藏起來的真玉!
父親說過,他們這樣隨時會死在戰場上的人,真玉是不敢隨身攜帶的!
俞六不懂,可元四爺是好人,這個他可以肯定。
父親和林將軍,絕不會將那藏玉之所告訴一個不可靠的人!
可他為什么要說謊?
他帶著疑惑和激動,進廳也跪到元崢身旁,“四,四爺。”
俞六喊完這一聲,便哽咽著再說不下去。
元崢一愣,扶起俞六,“你怎么在此?”
又示意穆當家等人起身。
任二抬起袖子沾沾眼角,甕聲甕氣替俞六答,“俞家的車隊打東邊經過,本來我們想看在俞將軍份上,放俞家一馬,誰想到有兩個小崽子竟然在罵俞將軍傻,又欺負小六爺,兄弟們氣不過,便把他們整個車隊一鍋端了。本來想放了俞將軍夫人和俞家老太爺,但小六爺不肯走,說想跟我們一起干。”
穆當家此時滿臉愧色,朝元崢抱拳,“請恕下官一時沖動,險加害于四爺。四爺既是將軍臨死所托之人,穆某從今往后,當聽四爺調遣!”
他身后一眾人齊抱拳。
元崢嘆一口氣,雖這些人不是他親兵,可好歹都算得他手下,流落成寇,痛而心酸。
若死在戰場上,每個兵士都無怨無悔,可他們這些被朝廷所棄所賣的無主殘兵,誰會愿意眼睜睜餓死在被賣掉的國土上?
他拍拍穆當家的手,“穆大人言重,將軍定會明白,你們也是走投無路,被逼到此。如今有了去處,再不可行賊匪之事。燕子令的事,也需保密!”
穆當家點點頭,“四爺放心,此事傳不出這屋!”
又看向元崢訝異道:“四爺所說,什么去處?”
元崢看向馮瀟,“元某已與馮大人商議過,和諸位一起來衡水的,還有上萬流民。若能借大梁與北蠻之力,免種子錢糧,免賦稅徭役,在衡水城外墾荒常駐,諸位可愿意?”
穆當家雙眼含淚,“我們不怕吃苦,只盼有一天,能繼承林將軍遺志,復我幽州!”
元崢緩緩舉起右手中的黑玉,“我,元崢,以此燕子令為誓,有生之年,定要奪回幽州!”
“奪回幽州!”任二漲紅了臉,揮起拳頭喊了一句。
“奪回幽州!”更多的人跟著喊起來。
“奪回幽州!”
……
燕喃在偏廳處聽得動靜,輕輕吁出一口氣,“看來是成了。”
四爺是怎么說服這些兵的,還真想知道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