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34章交出掌家之權
作者:千語千夜分類:
與此同時,顧悅也大驚失色大步跨到了沈氏面前,對顧鈺厲喝道:“你在干什么?她是你阿娘!”
顧鈺抬起了頭,目光帶著些許揶揄的看向了顧悅,無論是前世今生,她都沒有如此近的看過父親的容貌,果然是螓首膏發,自然蛾眉,美如婦人,很符合時下晉人的審美觀念。
“你也知道她是我阿娘?”顧鈺似笑非笑道,一雙眸子極為純澈幽深,好似深潭一般能倒映出人的剪影,同時也能映襯出人的內心。
面對女兒如此嘲弄的眼神,顧悅禁不住手指發顫,直看著她抖動雙唇,半響說不出話來。
“十一娘,你大逆不道,你這是在弒母嗎?”
雖然看到沈氏暈倒在地,堂中的各人是盡皆松了一口氣,但顧老夫人還是第一個反應了過來,指著顧鈺斥責道。
顧鈺便站起了身來,同時拔下了插入沈氏玉枕穴上的一枚銀針,量到眾人的眼前。
“弒母這種罪名,我怎么會擔得起,怕是杖殺也不為過吧!”她含著一抹譏誚的冷笑,說道,然后舉起了手中的銀針,說,“你們看!”
看……看什么?
顧悅第一個將目光投向了顧鈺手中的那枚銀針,就見本來瀅瀅發亮有如透明一般的銀針竟然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慢慢的在變烏,變黑,變紫……直到慢慢的延伸至銀針的根部,延伸到顧鈺的食指與拇指之間……
“你快放開!”陡地一聲,顧悅驚乍跳起,長袖疾疾如風撲扇過來,竟是將顧鈺手中的銀針撲落在地。
猶是如此,顧悅看著那銀針落地后在潔凈的地毯上所曼延開的黑色,仍是心有余悸,面色發白。
而顧鈺的臉上卻露出了一絲驚訝。
“銀針上有毒?”陳嫗不禁喃喃道,然后看向顧鈺,一臉的不敢置信和詢問,“也就是說,娘子并不是失心瘋,而是被人下了毒,所以才會瘋?”
“誰下的毒?”她忽地將目光轉向堂中所坐的眾人,一臉悲戚和痛心,“你們想讓娘子死,就干脆殺了她好了,為何要這般折磨她,讓她生不如死?”
這時候的陳嫗也不再顧及自己奴仆與主子天壤之別的身份了,而是痛心疾首的想為自家娘子討回公道。
顧老郎主神色一片戚戚然,指著顧老夫人氣得面部肌肉顫動,一個字也說不出來。
“你這是什么意思?你以為是我做的?”顧老夫人亦是神色驚駭,面露不可思議抑或是不敢相信之凄色。
這時,顧鈺立刻上前,向顧老郎主跪下道:“祖父別動怒,阿鈺以為,祖母必不會做出如此無德無良知之事,阿鈺只是想讓大家知道,沈姨她并不是真的無藥可救!”
“阿鈺,你的意思是,你可以冶好她嗎?”顧老郎主忽問道。
顧鈺搖了搖頭:“祖父,阿鈺并非醫也非巫啊!”
顧老郎主悵然嘆氣,又失笑,是了,他這個孫女確實是聰慧了一些,他怎么就鬼使神差的以為他這個孫女聰慧到什么都會呢?到底是心中害怕失了淡定啊!
“但請祖父放心,阿鈺會照顧好沈姨,也會想辦法讓她好起來的!”見顧老郎主悵然失神,顧鈺又立即接道。
“祖父,若無他事,阿鈺便帶沈姨回暮煙閣去了!還請祖父原諒阿鈺的莽撞行事,讓祖父動怒傷損了身體,乃是阿鈺之過!”
“請祖父保重身體!”
顧鈺說著,又向顧老郎主行了一個稽首大禮,適才她在發現銀針變黑之時,本不想就此揭露出來,但顧老夫人說了那樣的話,便是給她判了不可饒恕的死刑,在這個年代,“大逆不道,弒母!”便足以抹殺掉她的將來,她這個祖母果然還是如前世一樣,在得知她不可利用之時,就會急于想要毀掉她!
而且這種事情關起來一家人好說話,若是傳出去了,顧家清譽受損,恐怕在吳郡士族之中的地位也會急遽下滑!
她不能急,她必須給顧家留顏面,也不能去做損害自己家族利益之事,至于兇手……如果是在座的其中,那也算是給她一個警告!
以后的賬慢慢算!
思慮至此,顧鈺便和陳嫗一起將沈氏扶了起來,欲向門外走去。
這時,顧老郎主又叫住了她:“阿鈺,你等等,祖父還有一事!”
顧鈺駐足,回頭就見顧老郎主將目光轉向了張氏,肅容命令道:“張氏,你將府中對牌先交到虞氏手中吧!”
張氏臉色一白,虞氏面露喜色。
卻又聽顧老郎主說道:“讓三郎媳婦也學著怎么管管家,另外,七娘和十一娘也不小了,也該一起學著怎么處理府中庶務!”說著,又對張氏吩咐道,“就在這幾日,將府里有關人事的賬冊陸續交到十一娘手中,你就暫且歇歇,將精力放在怎么教導子女之上吧!”
張氏臉色頓時由白轉青,也不得不頷首施禮道了聲:“是!”
交待完這些后,顧老郎主又將目光投向了堂中的兩名部曲,吩咐道:“子然,子仲,你們再派十名部曲到暮煙閣外看守,以后,你們就聽命于十一娘吧!”
這句話一落,堂中的各人又是驚得面色各變,顧衍不禁駭然的站起了身,而顧敏則露出一抹陰鷙的沉吟之色,顧老夫人也不喊不叫了,歪在一旁幾欲要哭出聲來。
竟然……將府中人事賬冊交到十一娘手中,那就是說,沈氏的這件事情永遠都不會罷休,顧老郎主是給了十一娘徹查此事的權柄,她若是心細,這府里還有誰能逃得過她的眼睛!
“她不過是一名庶女……你真的要這么做嗎?”顧老夫人不死心的問。
顧老郎主沒有作答,也不打算作答,而是拂了拂袖,向顧鈺走去,又看了沈氏一眼。
“阿鈺,祖父對不住你們母女!”他忽然道,“你既攬了這責任,以后你阿娘的安危就要全擔在你自己身上了!”
“阿鈺明白,祖父莫自責!”顧鈺道。
顧老郎主一笑,伸手輕撫了一下顧鈺還顯稚嫩粉致的臉蛋,嘆聲道:“好孩子!帶你阿娘回去休息吧!”
“是!”
顧鈺的眼眶也有些濕潤,但也不多說,便和陳嫗一起攙扶著沈氏向怡心堂外走去,詩琴與詩畫趕來欲幫忙,卻被她伸手示意制止。
看著顧鈺攙扶沈氏離去的背影,顧悅張了張嘴,似要說什么,最終也只含了一抹愧責的淚光,狠狠的將拳頭攥了起來。
堂中的諸人正要離去,不料顧毗又肅然下令了一句:“大郎,二郎,三郎,都到我書房里來一趟吧!”
怎么……怎么……還沒完嗎?
老夫人登時又瞪大了眼,眾人驚駭!
自然顧毗叫三個兒子去書房定然不是為了沈氏之事,但不管是為什么事,都不是她們這些婦人可以問的了!
顧老夫人與張氏的臉上皆一片頹然,真沒想到這十一娘去了一趟老郎主的書房,就暗地里給她們每個人身上都捅了一刀!
厲害啊!
這以后誰還敢得罪她?
此時的顧鈺自然是沒有心思去猜測她們心中是怎么想的,回到墓煙閣后,她便讓詩琴與詩畫來伺候沈氏沐浴更衣,然而陳嫗卻不許她們接近,而是自己親自為沈氏清洗起身子來。
詩琴與詩畫只得在耳房門外守候,妙微更是如同被忽略了一般立在一旁不敢說話。
耳房之中很快被霧氣籠罩,沈氏安睡的容顏便沉浸在了這縹緲如夢的霧靄之中。
就仿佛這一切都是夢。
顧鈺靜靜的呆在一旁,看著陳嫗用澡豆擦過沈氏的每一寸肌膚,而被洗去了臟污的沈氏容顏也逐漸顯露了出來,瓊鼻立挺,濃睫覆蓋,唇若朱丹,除去了面色的蒼白,不得不說,沈氏確實是一個容色極為姝麗的美人。
然而讓顧鈺心中略感疑惑的是:她與沈氏并不像,至少這容貌,她看不出相似之處!
正在為沈氏梳洗發絲的陳嫗見顧鈺還站在那里,不免心憂道:“娘子,夜已深了,你快去休息吧!明天你還要去參加碧蘭亭的賢媛雅集呢,你阿娘就由嫗來照顧了,難道你還不放心嫗嗎?”
顧鈺從怔神中驚醒,看向陳嫗道:“嫗,我有一些困惑,不明白!”
“娘子困惑什么?”
顧鈺便問:“周氏是什么人?她是什么時候跟在二伯父身邊的?”
此時的顧鈺腦海里反復的閃現出十娘對她說的那一句:“你我的生母都是刑家之后”,周氏便是顧十娘的生母,而所謂的“刑家”便是如沈家一般被抄家滅滿門過的家族。
周氏的母家又是誰?
“娘子,奴只聽說,那周氏是在你阿娘嫁進顧家之前便已經跟在你二伯父身邊了,你二伯父十分寵信她,這么多年來,除了在外與那些名士一起攜妓遨游過以外,也就納了周氏這一個妾室,而周氏的母家,奴聽說也是刑家之后,好像就是義興周氏的一個旁支庶女……”
當陳嫗說到“義興周氏”時,顧鈺的眼睛便是一亮,仿若腦海里一根斷了弦陡然被接上了一般。
“我明白了!”她忽然道。
原來是曾經有出過一門五候,三定江南過的義興周氏,所謂的“江東之豪,莫強周沈”,便是說的一為吳興沈氏,二為義興周氏,而義興周氏恰恰便是亡于王敦之手,那時候,她的外祖父沈士居正在王敦手下任長史,所以,這義興周氏嫡系族滅的功勞,她外祖父還真得記上一功。
“娘子,你明白什么了?”陳嫗有些莫名奇妙的愕然。
顧鈺卻只說道:“嫗,以后我們這暮煙閣許是不會再太平了,以后你可要多加小心,凡是送到我暮煙閣的衣食之物,你都要仔細的檢查一遍。”
陳嫗哦了一聲,連連點頭。
“還有……”顧鈺忽又道,思索了一會兒后,又將話鋒一轉,“沒有了!”然后走到了沈氏的身邊,蹲下身子,目注著沈氏,柔聲道:“阿娘,阿鈺只對你說一句話,我知道你聽得見,不管阿鈺是不是你親生的孩兒,阿鈺都是你的孩兒,若是你真的喜歡兒子,那以后,你就將我當成你的兒子好了。”
“以后,我既是顧家的十一娘,又是你們吳興沈氏的沈十一郎,我知道作為刑家之后的舅舅必然過得非常艱辛,那我就以沈氏兒郎之名來揚名天下,將你吳興沈氏爭取推上吳郡一等清望士族的地位,你說好不好?”
她平靜的訴說著,長長的羽睫撲扇,一雙如碧潭澄澈般的眸子幽光閃閃,既透露出純澈的天真,又隱含著一種尋常女子所沒有的睥睨天下的厲芒。
這話說得就如同母女之間最尋常不過的撒嬌聊天,可陳嫗聽在心里,直如驚濤駭浪,嘴張了許久都哆嗦著說不出話來。
“娘子,你……你說什么?”她不敢置信道。
顧鈺便笑了一笑,命令道:“嫗,明日給我準備三套衣裝以及一只妝盒吧,我要一套簡單的白色束袖服,一套烏衣錦履,再加一套左衽胡服!”
說完,還特地交待了一句,“這件事情,不許讓任何人知道!”
陳嫗聽罷一驚,白色束袖服不過是衣裝簡單了一些,這也不奇怪,娘子一直喜歡那種簡單大方的衣裝,說是騎馬射箭方便,可是一套烏衣錦履,那是時下健康世家大族郎君才有的裝束。
這也就不說了,再加一套左衽胡服是什么意思,那可是那些兇殘的鮮卑胡人才有的裝束!
娘子又是要干什么?
這般想著,陳嫗也問了出來,奈何顧鈺仍舊只笑了一笑,不予作答,而是轉身離開了耳房。
而就在她離開耳房之后,本來還合著眼眸暈睡的沈氏竟然陡地將眼睛睜了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