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第064章爭吵
而就在桓澈走出茶棚沒多久,顧老夫人恍然驚醒,猛拍了一下塌幾,忙叫了周嫗過來,吩咐道:“快去,去攔住那位桓氏郎君,就說我老婆子代孫女向他道歉!”言罷,還將一物塞到了周嫗手中,對其暗示了一個眼神。
此時的顧老夫人也是慌了神,心里只想著,若是得罪了桓氏,于顧家絕無一丁點好處,何況她的兒子才拿到西府征召的公文,若是這位桓氏郎君在其父面前說上一句話,很有可能就會讓兒子丟了官職,而更壞的結果可能是顧氏很有可能會遭到桓氏門閥的打壓而無法在江東立足。
種種后怕的猜測令顧老夫人只想到了如何去挽救桓澈的憤怒,而全然沒有發現,屏風那一邊已有數位郎君開始搖頭。
“一個未及笄的小姑子都能做到不懼權貴,不為利益所惑,這顧府之中,竟是連老夫人都不及一個小姑子的風骨!”
不知是誰低聲說了一句,這話傳到了顧毗的耳中,霎時間令得他一張臉刷地慘白,極為難看。
恰好正在這個時候,顧敏又令一行披著華紗的侍婢各持了一只錦盒上來,一邊含笑施禮道:“因十一娘之故而擾了諸君的雅興,顧某代侄女向諸君道歉!”說著一指身邊一嬌俏美婢手中所持的錦盒,說道,“這是顧某從東海所購的寒食散,還請諸君嘗嘗!”
寒食散又稱五石散,為名醫張仲景所創,始于魏時一代風流才子何晏,據說服用此物后能使人神清氣爽,須披發散衣,裸奔行散,何晏乃玄學鼻祖,風流名士,此服散行為竟一時傳為風氣,后貴族子弟爭相仿之,魏晉名士無不服散。
“寒食散也就不必了,吾等今日來本就是為了聽聞一曲十一娘的胡茄之音,如今十一娘已退席,我們也該回去了,不過,雖未聞其樂美,卻也見識了一場極為精彩的辯難,也不妄此行。”
他越往下說,顧敏的臉色便越是難看,還想出言挽留,不料王五郎又接著道了一句:“吾本乘興而來,盡興而去,在座的各位應都沒有怪罪十一娘的意思,顧大人如此說,倒是顯得吾等太過小心眼了!”
顧敏登時如同被扇了一巴掌,臉色紫漲,連連賠禮道不是。
他不賠禮道歉還好,這一道歉,王五郎的眉頭一皺,又接了一句:“卑躬屈膝非名士所為,顧大人何須如此?”說完哈哈大笑一聲,長袖當風,大步離去,留下眾人鄙薄的目光盡投在了顧敏身上。
這下,不只是顧敏,便連老夫人以及周氏的臉色都如同霜打的茄子一般,真是羞愧交加,再也抬不起頭來!
幾人似乎都沒有明白過來到底是怎么一回事,怎么就會得到王五郎如此之評價?這樣的評價要是傳到健康去了,顧敏的聲譽必然大減,還如何在名士之中占據一席地位?
待眾賓離去之后,顧敏又來到了天子的面前,愧然道:“臣慚愧,未想桓大司馬之子桓澈會突然造訪顧府,擾了這一次的宴會,未能如陛下所愿,乃臣之過!”
不料天子卻回了一句:“孤倒不覺得這次宴會上全無收獲,你顧家之中有顧十一娘便已足矣!”
你顧家之中有顧十一娘便足矣!這是什么意思?是說顧家所有人加起來都不如一個顧十一娘么?
一場宴會之后,顧府之中上至老夫人下至三位郎主都似泄了氣的皮球一般,整個怡心堂中仿若陰云籠罩,廊下伺候的婢仆們更是半點都不敢吱聲。
這氣氛實在是太詭異了!
“這到底是怎么回事?不就是辦了一場宴會嗎?聽說健康來的士子們和吳郡本地的郎君夫人小姑子們都來參加了,為什么現在主子們看起來個個都不高興?”有膽大的私下里問。
“我也不知,好像是因為老夫人和二郎主說……說錯了話……快別問了,主子們的事情,我們這些奴婢豈敢議論!”
這到底是說錯了什么話,會讓老郎主發這么大的脾氣,宴會一散,立刻又召集了老夫人以及三房的郎主夫人們到怡心堂來議事!
說是議事,其實又是訓斥吧!堂中不時的傳來拍案之聲以及碎瓷之聲,她們還從未見過老郎主發過如此大的脾氣,這已經是老郎主這次休沐回來的第二次了吧!
上一次是因為那個被關在木瀾院里的沈姨,這一次又是為了什么呢?
“你們還瞞著我多少事情?”怡心堂中,顧毗已是氣得青筋暴露,指著顧敏問,“那些前溪妓是你弄來的吧?你從哪里弄來的這些前溪妓?”
本來就已在宴會上受盡鄙夷屈辱的顧敏此時垂著一張黑臉,氣得直是胸口滯悶,偏偏還無話可說,而且他也不能說,哪個豪門貴族沒有一批拿得出手的歌妓,誰能料到,他不過是將這批訓練已久的歌妓遣出來跳了一支舞,竟會讓那些世家子弟如此敏銳的聯想到當年沈士居所蓄養的前溪歌妓!
這些人的嗅覺簡直比禿鷹還要敏銳!
顧敏不敢說話,周氏便上前柔聲勸道:“阿家許是誤會了,那些歌妓不過是夫主買回來的,夫主請了舞伎樂師花了數年的時間訓練,才訓練出這一支屬于我們顧家的歌妓……”
她話還未說完,顧毗便怒聲截道:“你閉嘴,一個小小的妾室,何時輪得到你來插嘴說話?”
說罷,又轉向了顧敏,“二郎,你寵了周氏十數年,你以為我不知道……不知道你們二房那點事!如今你為孔氏已守了三年,看來也該到了續弦的時候了,二房也需要一個如孔氏一般會持家的主母來管管你的性子!”
顧毗的話一落音,周氏素來擅偽裝含笑的臉陡地一下便白了下來,阿家是什么意思?是說她不會持家嗎?她若不會持家,這些年二房被打理得井井有條、顧敏一路官升名聲響亮又是誰的功勞?
可這樣的話,她終究不敢說出口,只得靠著她多年修煉出來的養氣功夫將這股怒氣隱忍了下來。
看到周氏的花容失色,二兒子一副焉焉委屈的表情,顧老夫人終于忍不住了,忙站出來,勸道:“這也不能怪周氏,更不能怪二郎,這次宴會多由二郎和周氏一起操辦,就算他們沒有功勞,也有苦勞,你何故對他們發脾氣?”
“不怪他們,又怪誰?”一聽到老夫人相勸,顧毗就更是來氣,“陸氏,你別忘了,你今日在宴會上所說的那句話已然丟盡了我顧家的顏面!”
“我說了什么?我不過就是想向那位桓氏郎君道歉,我這么做有什么不對?難道得罪了桓氏,我們顧家就有顏面,就會好過?”顧老夫人一臉委屈怒忿的說道。
“你竟然到現在還不明白,王五郎可是瑯琊王氏之嫡子,他說的話必然會傳至健康城眾名士之耳,且不說王五郎,就是天子與瑯琊王也在宴席之上,你如此卑躬屈膝討好桓氏,那是什么意思?是要與天子與皇室為敵嗎?”
顧毗的連番斥問終于令得顧老夫人駭然變了臉色,她不是不知道天子與瑯琊王就在宴席之上,只是當時一心急確實把這件事給忘了。
可轉念一想,是什么原因使得她說出那句話的?宴會上的諸多不順,又是因誰而起?
所有的一切,不管是顧敏所說的話,還是她所說的話皆是因為十一娘得罪了那位桓氏郎君!
“都怪她,這個賤丫頭,簡直就是我顧家的掃把興!”顧老夫人一時氣上心頭,不由得將心中所想脫口而出。
她話音才落,就聽得顧老郎主一聲厲喝:“陸氏,這是你作為當家老主母該說出來的話嗎?”
顧老夫人這才察覺自己失言,只是這胸口憋的痛,實在是讓她不吐不快!
“好好,是我的錯,是我沒管好兒子,是我丟了顧家的臉,以后,你那個孫女就由你去管,我再也得罪不起了!”顧老夫人說完,拄著拐杖就朝自己的寢房里走去,周嫗連忙上前攙扶,進了室內,顧老夫人一甩拐杖就倒在了床塌之上,一時間老淚縱橫!
怎么做都是錯啊!想不到自己一大把年紀了還要遭這種屈辱之罪!
而怡心堂中,想到十一娘的顧毗不由得目光幽沉,若有所思!
如今的十一娘名聲大漲,便是連他也不能隨意安排她的將來了吧!可宴席之上那位桓氏郎君到底對她說了什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