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8章心大眼空
作者:姚霽珊分類:
綠漪話音方落,崔玉英便悄然抬手,掀開一線簾幕。
郭婉正在笑。
美人兒的笑靨,妍麗如花,堪與春風同色。
“這倒是新鮮呢。”郭婉掩袖,明眸如倒映星光的湖,秀眉彎起:“沒想到我進了京,還能見著故人。”
“民女也沒想到呢,賈媽媽竟這么想著夫人,一心要見您,可見夫人待下人寬厚,叫人念念不忘。”綠漪側對簾幕,面上的討好十分清晰。
郭婉將手在臉旁扇幾扇,復又提帕拭額角:“那就請她進來見見吧,天氣這般冷,難為她等了這許久。”
綠漪覷她面色,小心翼翼地上前一步:“夫人是不是不舒服?屋里炭盆太暖了么?”
“氣悶得緊,也熱。”郭婉蹙眉,想也不想,提聲喚人:“崔姑姑進來。”
崔玉英立時掀簾而入,垂首斂目:“夫人喚奴婢何事?”言語動作,還是素常刻板模樣。
郭婉擎出一張笑顏,語聲和軟:“屋子里太氣悶了,我想去園中走走。因一會兒還有個韓家的媽媽要過來請安,我想在外頭與她說說話。”
雖是陳述,然語音落下,一雙眸子切切盼來,卻正是“可使得”之意。
崔玉英倒也沒為難她,沉聲道:“既然夫人想出去走走,那便去吧,一會兒奴婢帶著那媽媽進來。”
話說得很嚴實,顯是方才知禮,并未偷聽。
綠漪將帕子掩唇。
這位崔姑姑,真是個人物,一板一眼地,就像拿模子做出來的假人。
只是,這假人會偷聽、會窺視,紙樣皮面下頭,揣著鬼心思。
“那就有勞崔姑姑了,您多受累。”郭婉笑道,自袖中取出一角銀子,順手遞去:“姑姑今日跑了好幾趟,委實辛苦,這銀角子您拿著,買些好酒來吃,暖暖身。”
崔玉英還是那張死人臉,伸手接了,謙謝幾句,躬身退下。
郭婉便起身,也不喚人,徑由綠漪服侍著整頓衣裙,扶了她的手,步出觀雪亭。
不遠處的廊下,散立著珍珠等幾名宮人,見她出來了,紛紛見禮。
“你們就候在此處,不必跟來服侍。”郭婉淡淡道。
在她們面前,她的架子又搭起來,高傲矜持,儼然東宮寵妾。
眾宮人屈膝應是,郭婉便扶了綠漪,緩步前行。
別莊花園很大,東有晴湖、西有華軒,南亭觀雪、北臺聽曲,章法規矩,在在皆是。
她們此刻所在,便是花園南側。
綠漪一手扶著郭媛,一手撐高竹傘。
觀雪亭外就有木架,陳設傘屐等避雨雪之物,還有極精致的一副蓑笠,以上好細蔑編就,蔥蔥新綠,瞧著就喜人。
不過,她素知舊主喜好,單挑了竹傘,果然合用。
“這雪整下了一夜,到如今都沒停呢。”郭婉推開傘面兒,望傘外連天飛雪,似感喟、似贊嘆。
綠漪笑著應和:“還是京城好,雪都下得比別處有氣勢。”
一壁說話,一壁不著痕跡往四下觀望。
“放心吧,我不過是個妾罷了,沒人會盯著的。”郭婉笑言,一臉地滿不在乎,。
隨后,她便又向綠漪眨眼,帶幾分俏皮:“外頭倒有人恨不能生撕了我,只她們手不夠長,膽子也不夠大,莫說是東宮,便是這么所破莊子,她們連多看一眼都不敢,更別說把手伸進來了。”
她笑微微地將腦袋往旁擺幾擺,金簪映雪,艷絕麗絕“這也是天子圣明,魑魅魍魎不敢作怪,我亦托庇于這福澤,委實天幸。”
見她如此,綠漪便也放松些,忖度片刻,終是說了句真話:“夫人,您果然要見她么?”
她深深地蹙著眉,半是嫌惡、半是忌憚:“她自來心大眼空,肚里又有成算,從她來的那天起,民女就對她不放心,如今看來,她這膽子是越來越大了。”
她的神情變得憂慮,看向郭婉:“夫人可知她是怎么找上民女的?”
“我猜么……她是脅迫了你。”郭婉笑著,像說他人之事:“能拿來脅迫你的,無外乎那幾樣,比如我的名聲、我過去某件舊事,抑或旁的與我相關的物什或人物,總歸是你最怕最擔心的。她拿這些逼著你幫忙,是不是?”
綠漪面上現出極深的恨,切齒點頭:“夫人說得一點兒沒錯,她就是告訴我說,她手里拿著夫人的把柄,如果我不帶她來,她就將這把柄送給興濟伯夫人。”
“我就猜著她會這樣兒。”郭婉一點不急,亦無惱意,伸手接幾片雪花,垂眸細賞。
白潤淺粉的掌心,雪滴盈然,像玉蘭花上的清露。
“她來過后,民女先虛應了她,想了半晚,大概便也猜到一些。”綠漪道,眉眼俱平,唯聲音低得肅殺:“夫人進京之前就與民女商定,今冬需由我報賬。民女便想著,她跑來逼迫我的事兒,想來也在夫人意料之中。”
郭婉取一方素白的帕子,拭凈掌心,皓腕上金釧兒晃動,有細細的“丁鈴”聲。
“你既然都知道了,又生的哪門子的氣?”她笑,尚有余情調侃:“此事我籌謀已久,專等她上鉤兒呢,若你當真為了個不相干的人動氣,便是我的不是了。”
“民女不敢,夫人言重了。”綠漪忙斂首。
只是,心底里,到底意難平。
她略抬手臂,將竹傘盡傾在郭婉頭頂,眉心攏緊。
“民女旁的不厭,最厭的便是她目中無主,不念舊情、不顧尊卑。”她作勢虛啐一口,咬牙攢眉:“有甜頭有好處的事兒,她巴不得沖在最前頭,搶著抓尖兒討好主子,把什么話都說盡;若果出了事兒,她卻頭一個縮在后頭。但凡有人動了她那點兒筋頭巴腦的好處,她就能六親不認,什么事兒都干得出來!”
雖無眾目睽睽,到底不好高聲,她氣得面目漲紅,執傘的手卻始終極穩,牢牢撐出一方肅靜,不許風雪侵襲。
“唉,你啊——”郭婉嘆一聲,目中有些許疼惜,想勸又不好勸,末了,只轉首悄語:“且不說她,只說你。你可還好?”